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
土坡上一片大麻,有郎的深情留下。有郎的深情留下,盼望郎来的步伐。
丘中有麦,彼留子国。彼留子国,将其来食。
土坡上一片麦田,有郎的爱意缠绵。有郎的爱意缠绵,盼望郎再来野宴。
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
土坡上一片李林,有郎的真情爱心。有郎的真情爱心,他赠送佩玉晶莹。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150-151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47-148丘中有麻,彼留子嗟(jiē)。彼留子嗟,将(qiāng)其来施施。
麻:大麻,一年生草本植物,皮可绩为布者,古时种植以其皮织布做衣,子可食。留:一说停留、留住之留;一说指刘姓;一说为借“懰”,美好之意。子嗟:人名。一说对那个男子的尊称。将:请;愿;希望。施:施予,帮助,有恩惠、惠予之意。一说慢行貌,一说高兴貌。
丘中有麦,彼留子国。彼留子国,将其来食。
子国:人名。诗中子嗟、子国、之子与《鄘风·桑中》之所言“孟姜”“孟弋”“孟庸”同一手法,均是刘氏一人数名。一说“子国”为“子嗟”父,“之子”即子嗟。又说“嗟、国”皆为语气助词。食:吃饭。
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yí)我佩玖(jiǔ)。
贻:赠。佩玖:佩玉名。玖,次于玉的黑石。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150-151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47-148按照多数学者的说法,这是一首情诗,是以一个姑娘的口吻写出来的。诗中提到的事件,恰恰是姑娘与情郎激情幽会的地点:“丘中有麻”“丘中有麦”“丘中有李”,那一蓬蓬高与肩齐的大麻地,那一片片密密的麦田垅间,那一棵棵绿荫浓郁的李子树下,都是姑娘与情郎情爱激发的地方。所以,当姑娘回味这种强烈的情爱行为时,总也忘不了那个神奇的地方。尤其是诗的第一、二章,都有“彼留子”的明确指涉。而第一章的“将其来施”,第二章的“将其来食”,更明确地写出,姑娘与情郎的幽会不仅仅是一次,而是多次。他们在大麻地里、小麦垅头、李子树下,演出过一次次激情的戏剧,付出了整个身心。他们的情爱是真实的,也是牢固的。他们并没有追求一次性的疯狂,而是让纯真的爱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热浪,永久地持续。第三章的最后,写到“彼留之子,贻我佩玖”,用物质的形式(佩玉),把非物质的关系(情爱)确定下来,以玉的坚贞纯洁牢固,表示两人的爱情的永恒。可以想像,接着下去,姑娘将与情郎共偕连理,成家育子,延续生命。一个新的家庭,将延续那一段热烈纯真的爱情。这就是姑娘在歌唱爱情时寄托的热望。
这首诗表现了二千多年前黄土高原上那对青年男女的柔情蜜意。其情绪热烈大胆,敢于把与情郎幽会的地点一一唱出,既显示姑娘的纯朴天真,又表达俩人的情深意绵。敢爱,敢于歌唱爱,这本身就是可敬的。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47-148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
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草堂远离喧闹的成都,庭院开阔宽敞,四周没有村落,放眼一望无边。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碧澄江水,几乎淹没两岸;葱茏树木,黄昏盛开鲜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细雨蒙蒙,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微风习习,燕子倾斜着掠过天空。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城里拥挤着十万人家,熙熙攘攘;这里却只有两三灯火,清闲自在。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蜀地四川的天气常常在夜里下雨,在水边的栏杆旁已能看到天色转晴。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花叶被雨水淋得湿润,树林里密密麻麻地布满水洼,我的衣服和枕席也干了。
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
我不能承受现在的体弱多病,又哪里还看重功利与浮名。
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慢慢地倒酒来饮,我凭借它来陪伴我的余生。
去郭轩楹(yíng)敞,无村眺(tiào)望赊(shē)。
去郭轩楹敞:去郭,远离城郭。轩楹:指草堂的建筑物。轩,长廊;楹,柱子。敞,开朗。无村眺望赊:因附近无村庄遮蔽,故可远望。赊:长,远。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澄江平少岸:澄清的江水高与岸平,因而很少能看到江岸。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将“城中十万户”与“此地两三家”对照,见得此地非常清幽。城中,指成都。
蜀天常夜雨,江槛(jiàn)已朝晴。
蜀天:蜀中雅州,常多阴雨,号曰漏天。槛:栏杆。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不堪祗(zhī)老病,何得尚浮名。
祗:恭敬。尚:崇尚,注重。浮名:虚名。
浅把涓(juān)涓酒,深凭送此生。
涓涓:细水缓流的样子。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
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第一首诗,首联先写草堂的环境:草堂离城郭很远,庭园开阔宽敞,旁无村落,因而诗人能够极目远眺。中间四句紧接着写眺望到的景色。“澄江平少岸”,诗人凭槛远望,碧澄清澈的江水,浩浩荡荡,似乎和江岸齐平了,这是写远景;“幽树晚多花”则写近景,草堂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春日的黄昏里,盛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散发出迷人的清香。五、六两句刻画细腻,描写极为生动:“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鱼儿在毛毛细雨中摇曳着身躯,喷吐着水泡儿,欢欣地游到水面来了。燕子轻柔的躯体,在微风的吹拂下,倾斜着掠过水蒙蒙的天空……这是历来为人传诵的名句。诗人遣词用意精微细致,描写十分生动。“出”写出了鱼的欢欣,极其自然;“斜”写出了燕子的轻盈,逼肖生动。诗人细致地描绘了微风细雨中鱼和燕子的动态,其意在托物寄兴。这二句诗流露出作者热爱春天的喜悦心情,是历来为人传诵的名句。叶梦得《石林诗话》云:“诗语忌过巧。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之妙,如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细雨着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矣。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胜 ,惟微风乃受以为势 ,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句。”尾联呼应起首两句。以“城中十万户”与“此地两三家”对比,更显得草堂的闲适幽静。这首诗写傍晚时分所见到的微风细雨中的景象,表现了环境的清幽美好和诗人闲适宁静的心情及其对大自然的热爱。全诗八句都是对仗,而且描写中远近交错,精细自然,“自有天然工巧而不见其刻划之痕。”它句句写景,句句有“遣心”之意。诗中描绘的是草堂环境,然而字里行间含蕴的,却是诗人悠游闲适的心情和对大自然、对春天的热爱。
第二首诗,前两联写景,后两联言志。开篇描绘的是四川一带夜里常常多雨的天气:晚上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的雨,等第二天出门以后,靠在水边的栏杆上远望,才看到天色已经开始放晴。夜里的降雨和天明后的放晴构成了对比,烘托出晴朗天气的可贵,由此也引出下文。由于雨水的淋洗,四周的花叶变得很湿润,树林里也布满了水洼;淋湿的衣服已经干了,枕席也变得干净。“叶润林塘密”,表现出诗人生活环境的清幽和静谧;“衣干枕席清”,显示出夜雨的绵长细密,也显示出诗人住所的简陋。紧接着,诗人描写了自己年老多病的现状,表达了他厌倦浮名的心情。“不堪”说明诗人老迈之甚,“何得”说明他对浮名厌倦之深,语气强烈,感情激荡。最后两句写他慢慢倒酒而饮,借此来消遣余生,表达了诗人对自己身世遭遇的感慨和无奈之情。这首诗与前诗相比基调就沉重了些,描绘了一番蜀地的景象。在咏物的同时抒发了诗人对现实的种种不满和郁郁不得志,而又感慨自己老迈无力去改变现世,无奈饮酒来得以消遣。
参考资料:
1、 宋廓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526-527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娴静的北方女子十五岁,常穿长襟的衣裙,不会故意莲步轻摇。她在人群中回眸一笑,可以让其它女人失去颜色。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亭亭玉立的树上花才开,除去天然,要想赞美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当面夸赞吴地女子擅长舞蹈,可惜过于纤弱,美中不足。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王国维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出版社,2006:2292、 吴蓓.维人间词阅读分析——清词代表性文本阅读之二: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43窈(yǎo)窕(tiǎo)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jū),不作纤纤步。众里嫣(yān)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蝶恋花:蝶恋花,词牌名,原是唐教坊曲,后用作词牌,本名“鹊踏枝”,又名“黄金缕”“卷珠帘”“凤栖梧”“明月生南浦”“细雨吹池沼”“一箩金”“鱼水同欢”“转调蝶恋花”等。以南唐冯延巳《蝶恋花·六曲阑干偎碧树》(一作晏殊词)为正体,此体为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五句四仄韵。窈窕:娴静美好。长裾:长衣。纤纤步:小步。嫣然:娇媚的笑态。颜色:女子姿色。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亭亭:直立。除却:除去。浑无语:几乎没有。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王国维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出版社,2006:2292、 吴蓓.维人间词阅读分析——清词代表性文本阅读之二: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431906年初,王国维从苏州的江苏师范学堂去了北京,在晚清学部图书局任职。因一时尚难安定,故与罗振玉之婿刘季英——《老残游记》作者刘鹗之子,同住在罗振玉家。罗家有个男仆叫冯友,喜欢上一个旗人洗衣女子,这女子也常去罗府。刘季英便戏吟出两句:“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可能一时没写成,也可能后来失了兴致,这两句就一直被压在砚台下面。王国维偶然看到这两句,觉得写得很有神韵,当然他也知道这两句背后的故事,据此足成《蝶恋花》一首(参龙峨精灵《观堂别传》)。词云: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大概在这首词创作后不久,王国维就将其编入《人间词甲稿》,发表在他主事的《教育世界》上,这也是少数写于北京却被收入甲稿的词作之一。后来,王国维应吴昌绶之请,将之前发表的《人间词甲稿》《人间词乙稿》进行删订整合,并补充甲乙稿发表后所写,手写一本《人间词》,这首《蝶恋花》仍在其中。
龙峨精灵即刘蕙孙,乃刘季英之子。因为有了刘蕙孙的追记,使得这首词的本事变得很明确了。虽然刘蕙孙在后来写的《我所了解的王静安先生》一文中关于本事的描述有一些变化,譬如与冯友的关系便没有再提,旗女的身份虽然没有变,但前者说是洗衣女子,后来说是一家卖水老虎灶打水的女子。关于这首词的创作,也变成刘季英与王国维因为经常同时出门,总是看着这个大脚的旗女,便起了调侃之心,刘季英先作得“窈窕”二句,为静安所赏,但刘季英无力或无心成篇,遂将此二句奉送静安,数日后,静安续成此词。
其实,刘蕙孙后来的文字删去了旗女与冯友的恋爱关系,对于解读这首词倒是更称便捷了。除了“年十五”乃指称此女子已至“及笄”,是待嫁的年龄,可能与婚恋有关以外,此词本身并无爱情方面的直接描写,若因为刘蕙孙早期的文字而强作联想,也许语境就被刻意支离了。
无论是根据刘蕙孙的追记,还是直接勘察语境,此词的核心都是描述这位旗女的“天然”之态。“天然”的具体表现有三:其一,身材长相的天然之美,如“窈窕”“一树亭亭花乍吐”,都是状其身姿有一种自然风韵,而“亭亭”二字,尤可见其身材之修长;其二,举止自然大方,如“惯曳”二句,一方面写出了旗人惯常的装束,更以“不作纤纤步”表现出此女并未如汉族女子一般裹脚,而是一种天足,因为天足之自如,故其步履自然不是纤纤之态了。萧艾说:“‘惯曳长裾’,旗装也。‘不作纤纤步’,天足也。唯卖浆旗下女子,足以当之。”(《王国维诗词笺校》)是契合词境的。“曳”长裾正是为了便于放开步履,再缀一“惯”字,可见其素来天足大步之习惯。特以“不作”二字,状其自然之天性;而且此“不作”二字,实有藐视传统的意味,因为“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自来将纤纤细步视为女性柔婉品性之体现。其三,笑容灿烂之美。“嫣然”是描写其笑靥迷人之状。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有“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之句,《文选》注即以“笑貌”来解释“嫣”字,阳城、下蔡皆为古地名,宋玉极言其笑容之美在当地引起的关注和震动情形。
王国维写这种“天然”的魅力,除了直接描写之外,还非常注重对比的写法。
上阕是将旗女与“人间”的女子群体作对比,此旗女在人群中一出现,就觉得其他女子不堪与比,黯然失色了,因为那种源自天然的窈窕身姿和嫣然之貌,是如此的清新脱俗。这一层对比其实已经将旗女之美拔出在众女之上。“通一顾”即仔细看一遍的意思。陈师道《小放歌行》诗云:“春风永巷闭娉婷,长使青楼误得名。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这首诗素被视为是陈师道以娉婷美女自喻高才,大概要尽力展现自己的才能,所以才“不惜卷帘通一顾”了,目的是让“君”看分明。王国维当然不一定就是这个意思了。陈师道诗之“通一顾”乃自炫之意,王国维词之“通一顾”不过是为了与人间的美女更多地进行比较的意思。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颜色”本身就是形容有姿色的女子,如白居易《长恨歌》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人间这些平常看来颇有姿色的女子,在此旗女的映照下,也不免相形见绌,可见此旗女的美确实不同凡响。
下阕则将燕姬与吴娘进行地域性的对比。燕姬就是北方美女的意思,《古诗十九首》即有“燕赵多佳人”之句。而吴娘一般指江南尤其是苏州一带的女子。王国维此词虽然作于北京,但也是从苏州离开不久,故吴娘之美自是尚在印象之中。苏州女子以善舞出名,白居易《忆江南》有“吴娃双舞醉芙蓉”之句,极力形容吴地女子的舞姿之美。舞者多细腰,此细腰往往非天然长成,而是因舞蹈之需刻意训练而成,故此细腰多失自然之美。《韩非子》即有“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之说,可见此细腰背后其实饱含着心酸。且吴娃双舞,多因酒宴助兴而起,为取悦客人,自是极力表演。而一旦与“表演”有了关系,“天然”的韵味便不能不受到遏制。王国维《留园玉兰花》也有“窈窕吴娘自矜许,却来花底羞无语”之句,这种“矜许”自然有失天然了。所以客人虽或因一时之兴,曾当吴娘面夸其舞艺精湛,而吴娘遂因之更加卖力,浑然忘却“天然”之美实远在表演之上。
“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乃是对此旗女的点睛之笔。为了突出“天然”二字,王国维真是用尽笔墨,在铺张中强化,在强化中点题,将一个长相出众、身姿绰约修长、笑容嫣嫣、步履大方的北方旗女形象塑造出来。这样健康、自然、大方的女性形象,在诗词中其实是并不多见的。刘季英和王国维固然是因一时之兴而作,或不无雅谑之意,但客观上呈现出来的这一种女性美却也一新耳目。
如果仅从字面上勘察这首《蝶恋花》,上面的分析自是切合本事、圆融自如的。刘季英或许只是欣赏旗女本身之美,故其拈出二句,也只在身姿体态的描写上。而王国维不仅用对比的手法将此旗女之美予以强化,更以“天然”二字涵括这种美之特质,则说此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王国维的审美观,当然是合乎情理的。陈永正说:“本词也可以作一篇词论读。”(《王国维诗词全编校注》)叶嘉莹认为此词通篇都具有象喻的潜能,“很可能是王氏将自己的为人修养与论词之见解的两种抽象情思化为具象之表达的‘造境’之作”(叶嘉莹、安易《王国维词新释辑评》)。而在我看来,这首词未必句句象喻,也不止是一篇词论,而完全可以视为在审美观念上以“天然”为旨归的一篇文学通论。参诸王国维其他论诗词曲之语,都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
王国维对自然美的推崇之情可见乎词。他在《宋元戏曲考》中曾将元曲视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又说:“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而莫著于元曲。”可见,“自然”乃是王国维对文学经典的一种基本认知。元曲“自然”品格的形成正因为那些作者在创作杂剧时,并非要以之求得名誉,也没有如司马迁一样要将作品“藏之名山,传之后人”(《报任安书》),以获后世之共鸣。“彼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乘兴而作,是他们笔下文字自然真实、活泼有致的原因所在。如《蝶恋花》中之旗女天足大步,即非邀人之赏,而是一种乘兴的姿态,故深得王国维欣赏。
比《宋元戏曲考》完成更早的《人间词话》,虽然以境界说驰名,但境界的核心也仍是落在“自然”二字。如关于造境与写境之分,写境本自然而来,造境也必合乎自然,这是王国维明确要求过的。他评价姜夔的词虽然“格韵高绝”,但毕竟读来如雾里看花,终究相隔一层,他把“不隔”作为词之审美的基本标准,也是心中悬着“自然”的缘故。清代词人纳兰性德被王国维视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原因无非是其“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如果不论这些具体品评,王国维关于“大家之作”的总结性意见,也不过是“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三句话而已,而每一句都关合着“自然”的要义。明乎上述种种,可见王国维对“自然”的推崇固是一贯的,则其对生活中所遇见的具有自然之美的女性会多一份关注和青睐,也就可以理解了。尤其是因为他反对“矫揉妆束之态”,则其对吴娘善舞却为腰肢所误,自可对应来看。
《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皆撰于此《蝶恋花》之后,我们固然可以将此二书对自然之美的推崇视为是《蝶恋花》对“天然”之美特加赏爱的延续。但若由《蝶恋花》一词追溯其源,则王国维此前所撰《文学小言》一组17则,就特别值得关注了。
作为早期文学观念的集中表述,王国维承西方之思想,提出“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之说,而所谓“游戏”,就是排除了利禄的诱惑和刻意修饰的艺术。所以在王国维的语境中,“的文学”“文绣的文学”,都不是真文学,因为其背离了“游戏”之心和自然之美。
自然之美的底蕴尤在“真实”二字。真实既是一种人格体现,又是一种艺术传达。王国维把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四人作为中国文学之杰出代表,即是其“高尚伟大之文学”中包含着“高尚伟大之人格”。这种文学与人格的合一,在艺术上的重要体现之一便是根植于真实的自然。如屈原的“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便是最突出之例,而宋玉、景差及以下辞人便不免愈趋而下了。
很显然,《文学小言》的文学观念,在这首《蝶恋花》中有着生动的回响。王国维以一个旗女的“天然”之美,与有着“妆束”“文绣”嫌疑的吴娘之舞对照而言,再度将“自然”之韵致彰显出来,并在此后的《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中继续拓展深化这一话题。由这一理论的演绎过程,也可见出《蝶恋花》一词在这种审美思想前后绾合中的特别意义。
参考资料:
1、 彭玉平.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王国维《蝶恋花·窈窕燕姬》释读:《文史知识》出版社,2017:第二期“诗文欣赏”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