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有车马客,问君何乡士。
门前有车马来,问我是哪里人。
捷步往相讯,果得旧邻里。
我快步赶上去访问,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旧乡邻。
凄凄声中情,慊慊增下俚。
听到家乡的声音心中悲凄,因此讲话中也增加了不少家乡的话。
语昔有故悲,论今无新喜。
同忆往事,过去的欢乐和悲苦都一一叙述。
清晨相访慰,日暮不能已。
清晨的时候出去相访老乡,到日暮降临还迟迟不肯回来。
欢戚竞寻叙,谈调何终止。
我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辞端竟未究,忽唱分途始。
但人生终需一别,我们毕竟要中途分别。
前悲尚未弭,后戚方复起。
刚才的悲苦回忆还没有停止,又新添许多忧愁。
嘶声盈我口,谈言在我耳。
在分别时,我不禁凄楚哽咽,对旧友说着一些分别保重的话:
“手迹可传心,愿尔笃行李。”
“记得以后常常写信过来,来表达你的心情,愿你前方行路好好保重。”
门有车马客,问君何乡士。
捷(jié)步往相讯,果得旧邻里。
捷步:快步。讯:访问。
凄凄声中情,慊(qiè)慊增下俚(lǐ)。
慊慊:凄苦忧愁的样子。下俚:《下里巴人》,泛指俗曲。这里意为听到家乡的声音心中悲凄,因此讲话也增加了不少家乡的土话。
语昔有故悲,论今无新喜。
清晨相访慰,日暮不能已。
欢戚竞寻叙,谈调何终止。
辞端竟未究,忽唱分途始。
前悲尚未弭(mǐ),后戚方复起。
弭:停止。
嘶(sī)声盈我口,谈言在我耳。
嘶:凄楚哽咽。
“手迹可传心,愿尔笃(dǔ)行李。”
手迹:指写信。笃行李:指行路时保重。
芳树千株发,摇荡三阳时。
春来时,千株树木都竞相发出新芽,在夏日照耀下随风摇荡。
气软来风易,枝繁度鸟迟。
夏日易多风,枝叶繁茂常易阻隔鸟儿远飞的脚步。
春至花如锦,夏近叶成帷。
春来花似锦,夏日即将来临,叶子繁茂如同帷幕低垂。
欲寄边城客,路远谁能持。
远在他乡的游子想寄平安到家中,只是路途如此遥远,怕无法到达。
芳树千株(zhū)发,摇荡三阳时。
摇荡:这里形容风中起舞的美妙姿态。三阳:太阳高照的日子,这里指炎炎夏日。
气软来风易,枝繁度鸟迟。
春至花如锦,夏近叶成帷(wéi)。
帷:帷帐,帷幕。
欲寄边城客,路远谁能持。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
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
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
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
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
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
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
心爱的人要到雁门关外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只有无奈地道别。
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
天上的黄云遮蔽了千里,地上的尘埃与黄云相接,天空也暗了下来,到远方去的游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
时间又过了这么久,想起当时送心爱的人远去的情景,是多么清晰啊,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是如今,已经到了深秋,檐前的露已经凝结成团。
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
蕙草虽然凋零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我担忧的是远方的爱人,不知他在外是否饱暖。
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
爱人远在天涯,我们长年分别。
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
但愿时而看见自己的容颜,还是像琼树枝一样洁丽。
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但愿能像菟丝和水萍一样,有所寄托,与爱人的感情也能始终不渝。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
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
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
不惜蕙(huì)草晚,所悲道里寒。
蕙草:一种香草。
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
愿一见颜色,不异琼(qióng)树枝。
颜色:表情,神色。琼树枝:这里指女子洁丽的容颜。
菟(tù)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寄:寄托。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
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 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
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返。
尝有它舍鸡谬入园中,姑盗杀而食之,妻对鸡不餐而泣。姑怪问其故。妻曰:“自伤居贫,使食有它肉。”姑竟弃之。后盗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盗人曰:“释汝刀从我者可全,不从我者,则杀汝姑。”妻仰天而叹,举刀刎颈而死。盗亦不杀其姑。太守闻之,即捕杀贼盗,而赐妻缣帛,以礼葬之,号曰“贞义”。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
河南乐羊子的妻子,已经不知道原来是姓什么的人家的女儿。
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 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
羊子在路上行走时,曾经捡到一块别人丢失的金子,拿回家把金子给了妻子。妻子说:“我听说有志气的人不喝‘盗泉’的水,廉洁方正的人不接受‘嗟来之食’,何况是捡拾别人的失物、谋求私利来玷污自己的品德呢!”羊子听后十分惭愧,就把金子扔弃到野外,然后远出拜师求学去了。
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返。
一年后羊子回到家中,妻子跪起身问他回来的缘故。羊子说:“出行在外久了,心中想念家人,没有别的特殊的事情。”妻子听后,就拿起刀来快步走到织机前说道:“这些丝织品都是从蚕茧中生出,又在织机上织成。 一根丝一根丝地积累起来,才达到一寸长,一寸一寸地积累,才能成丈成匹。现在如果割断这些正在织着的丝织品,那就无法成功(织出布匹),迟延荒废时光。你积累学问,就应当‘每天都学到自己不懂的东西’,以此成就自己的美德;如果中途就回来了,那同切断这丝织品又有什么不同呢?”羊子被他妻子的话感动了,重新回去修完了自己的学业,并且七年没有回来。
尝有它舍鸡谬入园中,姑盗杀而食之,妻对鸡不餐而泣。姑怪问其故。妻曰:“自伤居贫,使食有它肉。”姑竟弃之。后盗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盗人曰:“释汝刀从我者可全,不从我者,则杀汝姑。”妻仰天而叹,举刀刎颈而死。盗亦不杀其姑。太守闻之,即捕杀贼盗,而赐妻缣帛,以礼葬之,号曰“贞义”。
这期间,有一次邻家所养的鸡误闯入乐羊子的园中,婆婆偷偷抓来杀了做菜吃。到吃饭时,乐羊子妻却对着那盘鸡流泪,不吃饭。婆婆感到奇怪,问她原因,乐羊子妻说:“我是难过家里太穷,饭桌上吃的竟然是别人家的鸡。”婆婆听了(大感惭愧),就把鸡丢弃不食。 后来有盗贼想侵犯乐羊子妻的,就先劫持其婆姑(婆婆,丈夫母亲)。妻子听到后,拿着刀跑出来,盗贼说:“你放下刀依从我,就保全你们的性命,如果不从我,我就杀了你婆婆。”妻子仰天叹息,举起刀子就刎颈(割脖子)自杀了。盗贼也没有杀她婆婆(就逃跑了)。太守知道了这件事后,抓捕那盗贼,就赐给乐羊妻子丝绸布帛,为她举行丧礼,赐予“贞义”的称号。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
河南:汉袭秦制,地方分郡县,郡上设部。郡,相当于地一级行政区。河南郡今河南省西北部。
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 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jiē)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
还以与妻:当读作“还,以与妻”(回家后,把它交给妻子)。 嗟来之食:在《礼记·檀弓》里本作“嗟!来食(喂,来吃吧)”,是富人叫饿肚子的人来吃饭时说的,有鄙夷饿者的味道。 污其行:这里是玷污自己行为的意思。 捐:丢弃,舍弃。现在,此义仅保存在成语中,如“为国捐躯”。
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zhù)。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jī)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yì)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返。
跪:古人席地而坐,跪时腰伸直,示敬之意。 无它:它”本指蛇,后来转化为“没什么”的意思。 成于机杼:今语要倒过来说,在织布机上织成。“机”,最早就是指织布机。杼,机上的梭子。 累寸不已:(倒装句,不以累寸),不停地一寸一寸地积累。 若:假若。楚地方言,今保留。 捐失:即失去,这是两个近义词组成的双音词。捐,也有“失”义。 稽废:稽延荒废。积学:积累学识亡:通“无”,没有。 何异断斯织乎:也要倒着说,跟割断这块帛有什么不同。异:不同。 感其言:(倒装句),被这番话感动。 复还终业:以下尚有“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养姑,又远馈羊子”等句,然后转叙他事。 遗金一饼:一块丢失的金子。
尝有它舍鸡谬(miù)入园中,姑盗杀而食之,妻对鸡不餐而泣。姑怪问其故。妻曰:“自伤居贫,使食有它肉。”姑竟弃之。后盗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盗人曰:“释汝刀从我者可全,不从我者,则杀汝姑。”妻仰天而叹,举刀刎(wěn)颈而死。盗亦不杀其姑。太守闻之,即捕杀贼盗,而赐妻缣(jiān)帛(bó),以礼葬之,号曰“贞义”。
尝:曾经。 还以与妻:以,把。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
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 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
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返。
尝有它舍鸡谬入园中,姑盗杀而食之,妻对鸡不餐而泣。姑怪问其故。妻曰:“自伤居贫,使食有它肉。”姑竟弃之。后盗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盗人曰:“释汝刀从我者可全,不从我者,则杀汝姑。”妻仰天而叹,举刀刎颈而死。盗亦不杀其姑。太守闻之,即捕杀贼盗,而赐妻缣帛,以礼葬之,号曰“贞义”。
本文是一篇人物传记。它通过两个小故事,赞扬了羊子的妻的高洁品德和过人才识。乐羊子妻的两段话,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并且对不同民族,不同政见,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人来说都有着深远的意义。她告诫人们:做人就必须具备高尚的品德,做事就必须有坚韧不拔的精神。
1.乐羊子妻不但不收丈夫拾来的金子,而且用“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典故说服丈夫,进一步指出因贪小利而失大节的危害,使乐羊子非常惭愧,知错就改并远寻师学。
2.乐羊子妻“引刀趋机”以自己织布必须日积月累“遂成丈匹”的切身体会,说明求学必须专心致志,持之以恒的道理,最后归结到“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妻子这一番借织布来讲道理的话,使乐羊子深受感动,最后“复还终业”。
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
早已厌倦了水上的长途旅行,因为风潮变幻不定,凶险难测,难以述说。
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
波涛遇到洲岛,立刻遽分两股,急转猛合,又冲撞到岸崖之上,崩起重重雪浪。
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
在清朗的月光下,聆听两岸猿类凄婉的叫声;在湿润的夜露中,饱吸着芳草的馨香。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春末的原野上铺展着秀丽的绿色,高高的山岩上屯聚着一朵朵白云。
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
舟行江上,游览沿途景致,思绪万千;日日夜夜总是浮想联翩。
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
攀登悬崖,登上了浔阳城旁庐山之东的石镜山;牵萝扳叶,松门山顶。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
关于大禹疏治三江的传说已成为往事,关于长江分成九派的玄理也难以推究明白。
灵物郄珍怪,异人秘精魂。
江湖中的灵怪神异,因吝惜其珍怪之相,而秘藏其精神魂魄。
金膏灭明光,水碧辍流温。
此江中有金膏、水碧,然都灭其明光,止其温润而不见。
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我枉自弹奏了一曲《千里别鹤》,本想借此消忧,谁知曲罢却像商陵牧子一样,思念之情愈加强烈了。
客游倦(juàn)水宿,风潮难具论。
倦:厌倦 。水宿:栖住于水中的船上。此句意谓厌倦了水上长途旅行。具论:详细述说。
洲岛骤回合,圻(qí)岸屡(lǚ)崩奔。
骤:急疾。回合:聚合;汇合。此言风浪拍打在洲岛上。圻岸:曲岸。崩奔:水流冲激堤岸而奔涌。
乘月听哀狖(yòu),浥(yì)露馥(fù)芳荪。
狖:长尾猿。浥:湿。馥:香气浓郁。芳荪:香草名。此句说露水沾在芳荪的叶子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tún)。
屯:聚集。
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
千念二句:各种感慨日夜缠绕在心头。
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
石镜、松门:山名,二山都近鄱阳湖口。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
九派:浔阳的别称。即今江西九江。
灵物郄珍怪,异人秘精魂。
灵物:珍奇神异之物。郄珍怪:惜其珍奇怪异之状。秘精魂:隐藏其精神魂魄。
金膏灭明光,水碧辍(chuò)流温。
金膏:道教传说中的仙药。灭明光:韬光而不显现。水碧:玉的一种,又称碧玉。辍:停止。流温:指水玉温润。
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mí)敦(dūn)。
千里曲:曲名,即《千里别鹤》曲。弦绝:曲终。
谢灵运的山水诗《入彭蠡湖口》作于作者赴临川(治所在今江西省抚州市)內史任的途中。彭蠡湖,即江西鄱阳湖。湖口,指鄱阳湖与长江的交接处,在今江西九江市附近。据《宋书·谢灵运传》载,谢灵运受到朝廷的猜忌,不得已赴临川作官。心情很不好,这在诗中有所流露。诗中有情、有景,也有议论,总的是写自长江入彭蠡湖口时的所见所感。但所写的,有的并不是实写,而是带有想象的成分,如诗中提到的“石镜”、“松门”,其地理位置既不是在一处,而且与彭蠡湖口都有相当的距离,不可能刚入彭蠡湖口时见到。因此可以这样推断:作者乘舟至彭蠡湖口时可能并未下船,诗中所写的都是船行中的所见、所感。
诗的前四句是综述自己入彭蠡湖口前的旅途经历:“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头两句是说,自己乘舟远行,日夜住在船上,既疲倦,又感到厌倦(注意,这种心情同作者的政治处境不佳有关),而舟行途中所遭遇的风潮,是难以一一的说明的。
后面两句,是解释为什么“风潮难具论”。“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回:水转的意思。圻岸:曲曲折折的江岸。这两句说,沿途风急潮猛,浪潮遇到洲岛,顿时分流回绕过去,随后又汇流而下;浪潮一次次冲击着江岸,又一次次的倒折而来,奔腾向前。风潮的这种情状经常重复、变幻,所以说“难具论”。
接下四句,是追述沿途的景色:“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这两句是写夜景。狖:黑色的长尾猿。浥:湿润。馥:香气。这里用作动词,指闻到香气。芳荪:泛指香草。这两句说,在清朗的月光下,聆听两岸猿类凄婉的叫声;在湿润的夜露中,饱吸着芳草的馨香。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这两句是写白天的景色。是说,春末的原野上铺展着秀丽的绿色,高高的山岩上屯聚着一朵朵白云。这两句诗是传诵的佳句,颇有新意。时间(春晚)与空间(岩高),远处(绿野)与近处(白云)相对仗,色彩鲜明而谐调,相互映衬,把一幅明媚的春光图展现在读者面前。
以下两句,是由写景到抒情、议论的过渡,总结他是百感交集来渡过旅途中的日日夜夜的:“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前、后两句基本上是一个意思,是说,舟行江上,游览沿途景致,思绪万千;从早到晚,浮想联翩。
接下两句,是说自己还要背负着这“千念”、“万感”去“照石镜”、“入松门”:“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石镜,《水经注·庐山水》说,庐山东面有一尊高悬于峭壁上的圆石,能清晰照见人影,故名。其位置当在彭蠡湖口往南若干公里处。松门,山名,在江西昌都县附近,即由石镜再往南很远的地方。顾野王《舆地志》说:“自入湖(按,即鄱阳湖)三百三十里,穷于松门。东西四十里,青松遍于两岸。”这两句的意思是:我将攀上高高的悬崖,去照一照石镜;我将沿湖而行,拉着松叶直抵松门山。
以下八句,是作者“千念”、“万感”的具体内容。可分为三层。第一层: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三江:指长江自彭蠡湖分为三条江水,东流入海。传说大禹曾疏治三江。九派:长江在湖北、江西一带,因以就九派称这一带的长江。《文选·郭璞·江赋》:“流九派乎浔阳。”李善注:“水别流为派。”理:玄理。古代认为“三”、“九”这类数字含有玄理。这两句说,关于大禹疏治三江的传说已成为往事,关于长江分成九派的玄理也难以推究明白。在作者的迷惘中,也掺杂深深的慨叹。
第二层:
“灵物吝珍怪,异人秘精魂。金膏灭明光,水碧辍流温。”金膏:传说中的仙药。水碧:一种玉。这四句是说:江湖中的灵怪神异,因吝惜其珍怪之相,而秘藏其精神魂魄。金膏不再发光,水碧不再变温润。作者以灵物、异人不出,金膏、水碧不现来隐喻贤者的归隐。也表现出作者的消沉。
最后一层:
“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顿。”《千里曲》:曲名,即“千里别鹤”。蔡邕《琴操》说:“商陵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兄欲为改娶,牧子援琴鼓之,叹别鹤以舒其愤懑。鹤一举千里,故名千里别鹤也。”弦绝:曲终。这两句的意思是:我枉自弹奏了一曲《千里别鹤》,本想借此消忧,谁知曲罢却像商陵牧子一样,思念之情愈加强烈了。作者的“千念”、“万感”郁积在心,至此却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入彭蠡湖口》表现了大谢诗作的新进境。观谢集,大抵在公元422年(永嘉三年)三十八岁前,他的诗作留存既少,风格也较多承建安(如《述祖德诗》)、太康(如《九日从宋公戏马台》诗)之绪,尚未形成明显的独特风格。永嘉之贬后直至二番归隐的将近十年间,他以幽愤之情合山水清音,确立了其山水诗鼻祖的崇高地位。他善于于清森的物象交替中将感情的变化隐隐传达出来,意脉贯通,夭矫连蜷,而炉锤谨严,曲屈精深,典丽精工。但是针法时嫌过细,状物时嫌过炼,使典时嫌过直,理语时嫌过多,读来时有滞重之感,而缺少后来杜甫、韩愈等人那种大开大合,变化洒脱的气魄。这个弱点在二次归隐时某些篇章中有所突破,但并不大。至此诗则已可显见杜、韩诗作的先兆,表现有三:
其一是边幅趋于广远。谢灵运先此之诗,所记游程较窄,虽然早已突破了汉人即事生情的樊篱,而总是借一地之景抒积郁之情,探玄冥之理,但毕竟边幅较狭,大气不足。此诗则以二十句之数,总揽入湖三百余里诸景,以少总多,边幅广远为前所未有,也因此显得比前此作品疏朗高远。
其次是笔致趋于跳荡;这不仅因为揽景大而纵横多;更因为泯去了前此诗作中的针痕线迹。“春晚”、“白云”一联之陡转逆接,空间传神,充分表现了这一进展。不仅打破了一景一情,转转相生的格局,在一节写景中即有几个感情层次,而且深得动静相生,浓淡相间,张弛得宜之效。这种跳荡又与其固有的谨严相结合,全诗倦、难并起,再由“难”生发展开,最后归到深一层的“倦”,更透现出倦中之愤。在这一主线中,又以“千念”、“万感”一联与“三江”、“九派”一联,一逆接,一顺转,作两处顿束,遂将跳荡之笔锋与严谨的组织完美地结合起来,这是后来杜、韩诗结构命笔的最重要的诀窍。
其三是景语、情语、理语更形融合:谢诗的理语,决非人们常说的“玄理尾巴”。他的理均由景中随情生发,这在前几篇赏析中已多次谈到,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未可厚非,也不失为一体。此诗的“理”则融洽得更好。全诗实际上都在说理之“难具论”,而直至“九派理空存”才剔明这一点,再以下写江景各句,景中句句用典,也句句有情含理,却完全由即目所见写出,无有痕迹。最后“弦绝念弥敦”一句更有无尽远思,味在酸咸之外。如果说先此的谢诗,多由情景生发归结到理,那末此诗已倒了过来,理已变成了情景表达的陪衬,显示了山水诗进一步脱略玄言影响的进程。
人们常说六朝诗至齐梁间的谢朓才初逗唐音。其实谢朓之影响唐人更多短制,且主要影响王维、孟浩然一脉;论到大篇的诸种艺术手段,与杜、韩一派的大手笔,初逗唐音的则非谢客莫属。
参考资料:
1、 赵昌平 等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2 :691-6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