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雨开百花,与君相会欢无涯。
去年春风中百花盛开,和你相会欢乐无涯。
高歌长吟插花醉,醉倒不去眠君家。
你高声歌唱长吟诗篇,插花酣饮何其豪雅!我畅饮美酒喝得沉醉,不离去随意在你家住下。
今年恸哭来致奠,忍欲出送攀魂车。
谁知道今年竟然痛哭着为祭奠你来到了你家,怎能忍心送出那牵攀我心魂载着你长别的车马。
春辉照眼一如昨,花已破颣兰生芽。
春日耀眼的光辉一如往昔,花已破蕾兰草长出了嫩芽。
唯君颜色不复见,精魂飘忽随朝霞。
只是再也看不见你亲切面容的光华,你飘忽的精神魂魄,悠悠远去跟随着朝霞。
归来悲痛不能食,壁上遗墨如栖鸦。
归来后我心中满是悲伤,什么饮食也吞咽不下,见墙壁上你遗留的墨迹,如同栖息着的点点乌鸦。
呜呼死生遂相隔,使我双泪风中斜。
哀痛啊!就此同你生死永隔,使我伤心泪水在斜风中不断落下。
参考资料:
1、 刘永生.宋诗选: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53去年春雨开百花,与君相会欢无涯。
曼卿:作者友人诗人石延年,字曼卿,宋城(今河南商丘)人。累举进士不第,以武臣叙迁得官,官至太子中允、秘阁校理。无涯:无尽。
高歌长吟插花醉,醉倒不去眠君家。
今年恸(tòng)哭来致奠(diàn),忍欲出送攀魂车。
恸哭:痛哭。奠:设酒食以祭。忍:怎忍,不忍。攀魂车:指牵攀自己灵魂的友人灵车。
春辉照眼一如昨,花已破颣(lèi)兰生芽。
春辉:春日阳光。破颣:犹破蕾。颣,丝上的结,比喻花蕾。一本作“破蕾”。
唯君颜色不复见,精魂飘忽随朝霞。
精魂:精神魂魄。
归来悲痛不能食,壁上遗墨如栖鸦。
呜呼死生遂相隔,使我双泪风中斜。
呜呼:叹词,此处表悲痛。
参考资料:
1、 刘永生.宋诗选: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53石延年多才多艺,性格洒脱幽默,他的诗歌和书法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声誉,但不幸只活了四十七岁。石延年的早死,对他的好友来说是晴天霹雳;唯其突然,更加重了作者的悲痛感。这首挽诗正是抓住了“突然”这一点来着笔。
诗人采用了对照的手法:以一年前的春天与石延年欢会的场景与一年后的春天为他送葬的场面互衬,突出了他的去世非常出人意料,从而突出诗人的悲痛欲绝的心情。头四句写一年前的春天与石延年相会,细雨绵绵,百花盛开,其“欢无涯”。诗人写了两个具有喜剧性的事件:插花与醉倒。插花时“高歌长吟”醉倒后“眠君家”。既写出了欢乐,更表现了二人的亲密无间。紧接着,以“今年恸哭来致奠”承接上文,使气氛陡然一变,增强了事变的突发感。“恸哭”表明悲哀之至;“忍”实际上是不忍、强忍。以下几句写送葬的悲伤。“春晖”句与前文“春雨”、 “百花”相照应:百花盛开,春光依旧,但故人不可复见。“花已破蕾”句则与“插花”相呼应;一年前的春天插的花已经破蕾发芽了,可是插花的主人已经离花而去,“颜色不复见”了。但是在诗人的心中,他并没有死,“精魄飘忽随朝霞”,他的灵魂已化作美丽的朝霞。表现了诗人对亡友的眷眷深清。
最后四句写诗人送葬归来后,目睹亡友遗物,再次勾起的内心波澜,是全诗抒情高潮。诗人送葬归来后,因悲痛而不能进食,挂在壁上的亡友遗墨更激化了悲哀之情。石延年善书,宋人评论他的书法“气象方严遒劲,极可宝爱,真颜筋柳骨。”(《诗人玉屑》卷十七)在这里诗人用“栖鸦”来形容他的遗作,点出了石延年书法的神韵和骨力,也巧妙地暗示睹物思人、黯然神伤的感情。这一切使诗人发出了无穷悲叹:死生之隔,竟如此不可逾越;遗墨在即,而音容难再现了。于是极度悲痛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此诗真挚奔放,构思精巧,是一首很感人的挽诗。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139-140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拂晓的曙色中云雾散净,好春光随人意兴,骤雨才过天色转晴。古老的亭台,芳美的水榭,飞燕穿花踩落了片片红英。榆钱儿像是舞得困乏,自然地缓缓飘零,秋千摇荡的院墙外,漫涨的绿水与桥平。融融的春风里杨柳垂荫朱门掩映,传出低低弹奏小秦筝的乐声。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榷,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回忆起往日多情人,邀游行乐的胜景。她乘着翠羽伞盖的香车,珠玉头饰簪发顶,我骑着缰绳精美的骏马,装饰了几缕红缨。金杯里美酒渐空,如花美人厌倦了蓬瀛仙境。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呵,往日同我有多少别恨离情,十年间浑然大梦,屈指算令人堪惊。凭倚着栏杆久久眺望,但见烟雾稀疏,落日昏蒙,寂寞地沉入了扬州城。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主编.宋词鉴赏辞典: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8:146-1482、 刘乃昌选注.宋词三百首新编:岳麓书社,1994年:119-1213、 (清)上疆村民编.中国传统文化经典文库 珍藏版 宋词三百首:陕西旅游出版社,2003:46-47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xiè),飞燕蹴(cù)红英。舞困榆(yú)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晓色:拂晓时的天色。芳榭:华丽的水边楼台。蹴:踢。红英:此指飘落的花瓣。榆钱:春天时榆树初生的榆荚,形状似铜钱而小,甜嫩可食,俗称榆钱。绿水桥平:春水涨满了小河,与小河平齐。秦筝:古代秦地所造的一种弦乐器,形似瑟,十三弦。
多情,行乐处,珠钿(diàn)翠盖,玉辔(pèi)红缨。渐酒空金榷(què),花困蓬瀛(yíng)。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珠钿翠盖:形容装饰华丽的车子。珠钿,指车上装饰有珠宝和嵌金。翠盖,指车盖上缀有翠羽。玉辔红缨:形容马匹装扮华贵。玉辔,用玉装饰的马缰绳。红缨,红色穗子。金榷:金制的饮酒器。花困蓬瀛:花指美人。蓬瀛,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蓬莱、瀛州。此指饮酒之地。芜城:即广陵城,今之扬州。因鲍照作《芜城赋》讽咏扬州城的废毁荒芜,后世遂以芜城代指扬州。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主编.宋词鉴赏辞典: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8:146-1482、 刘乃昌选注.宋词三百首新编:岳麓书社,1994年:119-1213、 (清)上疆村民编.中国传统文化经典文库 珍藏版 宋词三百首:陕西旅游出版社,2003:46-47秦观善于以长调抒写柔情。这首词记芜城春游感怀,写来细腻自然,悠悠情长,语尽而意不尽。此词的情调是由愉悦转为忧郁,色调从明快渐趋暗淡,词人的心情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换而在起着变化,却又写得那样宛转含蓄,不易琢磨,只好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词的上阕写明媚春光。“晓色云开”三句,奠定了春日清晨的明朗基调。雨过天晴,晓云初霁,春光如此美好,令人欣欣然以为春天是多么地随人心意。接下去春日明丽景象,从游赏于春色中的人眼中一一展现,如电影之特写镜头联翩而来:本来苍凉的古时台榭,在这姹紫嫣红时节,也显得春意盎然,似乎散发着无限的生机;飞燕自由地上下翻飞,不时地碰触到柔嫩的花瓣;串串榆钱愉快地随风飘舞,似乎直到舞蹈困倦了才从树上飘落下来;秋千高荡,但见外面绿波荡漾,几与桥面相平。此处写景,颇见功力。以苍凉古台写春,更见春色之明媚;飞燕、榆钱不但是组成春色的一道风景,更是与人一样为春沉醉的精灵。他们或不时碰碰花瓣,或在风中舞蹈,既见此物形态,更见万物心情之明朗;而写秋千则暗示出荡秋千之人,暗转人庭院、花园中的春色和春色映照下的佳人。“东风里”三句,由写景过渡到写人,却写得极有韵致。朱门之内,绿柳掩映下,红妆少女弹奏着秦筝,秦声悠扬,令朱门外的人心动神驰,想象联翩。
下阕写昔日行乐与当前寂寥寡欢之情。“多情”四句承接上阕写游乐场景。作者用极为简练的语言形象地描绘出春游之乐。华贵的马车,华美的马匹,只从游乐时所用舟车的不凡,就已经令人想见其冶游盛况了。古时出游,女子多乘车,而男子多骑马。典型的代步工具的渲染,让人想象男女同行远游之乐。“渐酒空”句,将许多行乐场面省略,而从行乐之结果来写冶游时间之长和游乐之尽兴。“豆蔻”三句,急转直下,点出以上所写盛况美景,都是前尘旧梦。而如此丰富的内容,用杜牧诗意表现,用典贴切,辞约义丰。“堪惊”两字,黯然神伤,用在此处,有千斤之重。结末三句,转写面前萧瑟景色与忆旧者怅惘之情。凭栏久立,抚今追昔,十年人世遭际令人感叹无已。而眼前只见淡淡的落日,疏疏落落的烟雾,如此凄凉景物,与人物悲苦心情合二为一。随着夕阳西下,伤感的人与夕阳一样孤独落寞。
全词结构精巧,形容巧妙,语言精练生动。景随情变,情景交融,具有良好的艺术效果。从结构上分析,这首词有三条结索交织构成。第一条是时间线索,以清晨雨过天晴开始,到黄昏的疏烟淡日结束,中间于描写景物之中点出酒空花困的午时情怀。第二条是游历所经的线索,从古台到横桥,从朱门到芜城凭栏,将一日游赏展现出来。第三条是情感线索,从清晨出发时的逸兴满怀,到中午时分的意阑无绪,再到日暮时分独下芜城的寂寞无聊,将词人游赏因所见所闻而产生的情绪变化展现出来。虽然进行艺术分析时,可以清理出这么许多条线索来,但是,由于词人熔裁得体,使三条线索浑然融为一体,不仅没有造成滞碍之嫌,反而使词风更趋婉约,词情也更有风致了。
参考资料:
1、 徐培均 罗立纲编著.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214-2182、 傅德岷,卢晋主编.宋词鉴赏辞典: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8:146-148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拂旧弦。
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罇酒曷留连?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您的诗词,就像供奉翰林李白吟诵风月三千首那样富有才气;您的文章,如同吏部侍郎韩愈百代文宗集大成那样流传后世。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我虽然老了独自伤感,但是雄心尚且还在;以后的来人,谁还能与您一争高低呢?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拂旧弦。
如今官员腐化,终日贪图享乐,很少关心国家命运和百姓生活,只有我们不与世浮沉,依然忧国忧民。
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罇酒曷留连?
很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但是缘悭一面,今日我们相聚,何不把酒详谈呢?
翰(hàn)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翰林:李白曾官居翰林学士,借指李白。吏部:韩愈曾做吏部侍郎,借指韩愈(一说谢朓)。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qǐ)尘埃拂旧弦。
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罇(zūn)酒曷留连?
罇:通“樽”。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问候这湖中的春水,岸上的春花,林间的春鸟,你们太美了,这次的到来距前次已是三年了。东风顺吹,我驾船驶过湖面,杨柳丝丝拂面,似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人生道路上的曲折、沉浮我已习惯,无论到哪里,我的心一片悠然。寒光亭下,湖水映照天空,真是天水一色,水面上飞起一群沙鸥。
参考资料:
1、 江天主.中国才子文化集成(第2卷):唐诗、宋词:新世界出版社,1998:6522、 宋安群.宋词三百首鉴赏辞典:知识出版社,2007:448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fú)面。
问讯:问候。湖:指三塔湖。重来又是三年:相隔三年重游旧地。过湖船:驶过湖面的船。杨柳丝丝:形容杨柳新枝柔嫩如丝。拂面:轻轻地掠过面孔。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ōu)一片。
世路:世俗生活的道路。寒光亭:亭名。在江苏省溧阳县西三塔寺内。沙鸥:沙洲上的鸥鸟。
参考资料:
1、 江天主.中国才子文化集成(第2卷):唐诗、宋词:新世界出版社,1998:6522、 宋安群.宋词三百首鉴赏辞典:知识出版社,2007:448起首二句,直接描述自己时隔三年旧地重游的怀恋心境。“问讯”,表达出词人主动前来探望的殷切心情。“湖边”,点明远道而来,刚至湖岸,为下文乘船游湖作铺垫。“春色”,形容万紫千红的美好春景,乃下文“东风”、“杨柳”之引笔。“重来”,说明是再次来此,表明“问讯”实是有意重访。“又是三年”,不仅突出相别的确切时间,而且暗示其间经历了人生的多少波折变幻;一个“又”字,内涵复杂,既包含了对时光流逝的叹惜,对历经坎坷的感慨,也包含了对湖边春色的怀恋,对再次来此的欣喜。词人酷爱自然之情,潇洒出尘之姿,就在这质朴明快、语近情深的起句中脱颖而出,奠定了全词飘逸清朗的基调。
如果说起首两句是从词人有意重访的角度而言,三四两句则从客观风物欢迎自己的角度下笔,描画出上船离岸乘风过湖的情景。“东风”、“杨柳”,都紧承“春色”发展而来。东风似乎有意,轻轻吹拂,送我渡过湖波;杨柳似乎含情,微微摆动,丝丝擦着我面。词人不说船乘风势,人触柳丝,而说风助船行,柳拂人面,正是注情于物的拟人写法,从而创造出一个物我合一、通体和谐的艺术境界。词人那种超脱尘网、得其所哉的无限快意,就这样得到了淋漓酣畅的表现。
上片以作者自己与风物的互相映衬,表达了重访三塔湖离岸登船之际的快意感受;下片则以世路与湖亭的强烈对比,抒发了置身寒光亭时的悠然心情。
“世路”二句,暗承上片“过湖”,由描述转入议论,看似语意突兀,实是一脉相通。“世路”,是一条政治腐败、荆棘丛生的路,与眼前这东风怡人、杨柳含情的自然之路岂能相提并论。然而,词人说是“如今已惯”,这不仅表明他已历尽世俗道路的倾轧磨难,对权奸的打击、社会的黑暗业已司空见惯,更暗寓着他已看透世事、唾弃尘俗的莫名悲哀和无比忧愤。因此,“此心到处悠然”,也就不仅在说自己的心境无论到哪儿总是悠闲安适,更包含着自己这颗备受折磨、无力回天的心只能随遇而安、自寻解脱了。词人由爱国志士而成江湖处士,无奈去到和谐美好的大自然中寻求解脱,内心悲愤难言,却说“到处悠然”,可谓语近旨远,沉郁至极,与那“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辛弃疾先后同调,从而铸成凝聚全词主旨的警句。
结尾两句,紧承“悠然”二字宕开一笔,着力描写来到湖中寒光亭时所见的自然美景。词人撇开“世路”,来到寒光亭上,只见寒光亭下的湖水一碧万顷,犹如辽阔无际的蓝天;在这明丽如画的水天之间,一群沙鸥展翅飞起,自由翱翔。这一静一动、点面交映的画面,充满了蓬勃的生气,陶醉着词人的心胸。特别是沙鸥飞起的镜头,不仅使整个画面灵动起来,更寄寓着“鸥鸟忘机”(典出《列子·黄帝》)与鸥同盟的深意。如果说上片以问讯春色和风物含情写出了物我一体的美妙境界,那么,下片就以唾弃世路和同盟鸥鸟表露出投身自然的悠然心境。而这末尾两句,纯粹写景,以景结情,语淡意远,余味不尽,词人对于世路尘俗的鄙弃憎恶,对于返归自然的恬适愉快,尽在言外,从而成为全词意境旷远、余音绕梁的结笔。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钟振振.唐宋词鉴赏辞典: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825-827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迤逦黄昏钟鼓。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骎骎岁华行暮。
烟雾笼罩树林斜阳落入远山,黄昏的钟鼓声断断续续传来。烛光映照窗户蟋蟀如催机杼,每个人都怨恨这清秋的风露。睡不着觉的那些可怜的思妇,在风声虫声中送来声声砧杵。这声音惊动了漂泊天涯的倦客,才发现又已到了岁暮时节。
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想当年我曾经以酒狂而自负,以为春神把三春的美景交付。想不到终年流浪奔波于北路,有时候也乘坐征船离开南浦,满腔的幽思也无人可以倾诉。依赖明月知道过去游冶去处,把她带到我这又送到她那。
参考资料:
1、 吕明涛,谷学彝编注.中华经典藏书 宋词三百首:中华书局,2012:152-1532、 李索主编.宋词三百首赏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197-1993、 (清)上强村民编选.宋词三百首评注:齐鲁书社,1998:161-1624、 上疆村民编选.宋词三百首:图文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130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迤(yǐ)逦(lǐ)黄昏钟鼓。烛映帘栊(lóng),蛩(qióng)催机杼(zhù),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zhēn)杵。惊动天涯倦宦,骎(qīn)骎岁华行暮。
远照:落日余辉。迤逦:也作逦迤。本指山脉曲折连绵,此借指钟鼓声由远而近相继传来。帘栊:窗帘与窗牖。蛩催机杼:唐郑愔《秋闺》诗:“机杼夜蛩催。”蛩:蟋蟀,古幽州人称作“趋织”,又欲称“促织”。砧杵:砧音真,杵音础。捣衣石及棒槌。捣衣,以衣渍水,置砧石上,以杵击之,以拆洗寒衣也。天涯倦宦:倦于在异乡做官或求仕。骎骎:马疾奔貌,形容时光飞逝。
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cān)北道,客樯(qiáng)南浦(pǔ),幽恨无人晤(wù)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酒狂:《汉书·盖宽饶传》:盖自语曰:“我乃酒狂。”东君:“东君”为司春之神。骖:本指车前三或四匹驾马中辕马边上的马,此处代指马。征骖,远行的马。幽恨:深藏于心中的怨恨。晤语:对语。无人晤语:无人谈心抒怀。《诗经·陈风·东门之池》:“彼美淑姬,可与晤语。”将:带,送。
参考资料:
1、 吕明涛,谷学彝编注.中华经典藏书 宋词三百首:中华书局,2012:152-1532、 李索主编.宋词三百首赏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197-1993、 (清)上强村民编选.宋词三百首评注:齐鲁书社,1998:161-1624、 上疆村民编选.宋词三百首:图文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130此篇写游宦羁旅、悲秋怀人的落寞情怀。这种题材,是柳永最擅胜场的。贺铸此词笔力道劲,挥洒自如,不让柳屯田专美于前。就章法而言,平铺直叙,犹见出柳永的影响。但柳词融情人景,在描画自然景物上落墨较多;贺铸则融景人情,笔锋主要围绕着情思盘旋,又有着自己的面目,不尽蹈袭前人。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起三句写旅途中黄昏时目之所接、耳之所闻:暮霭氤氲,萦绕着远处呈横向展延的林带;天边,落目的余晖渐渐消逝在蜿蜒起伏的群山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报时的钟鼓,告诉旅人夜幕就要降临。词人笔下的旷野薄暮,境界开阔,气象苍茫,于壮美之中透出一缕悲凉,发端即精彩不凡,镇住了台角。
三句中,“络”、“沉”、“迤逦”等字锻炼甚工,是词眼所在。“烟络横林”,如作“烟锁横林”或“烟笼横林”,未始不佳,但“锁”字、“笼”字诗词中用得滥熟,不及“络”字生新。且“锁”、“笼”均为上声,音低而哑,而“络”为人声,短促有力。“烟”、“横”、“林”三字皆平,得一入声字介乎其间,便生脆响。若换用上声字,全句就软弱了。“山沉远照”,“沉”字本是寻常字面,但用在这里,却奇妙不可胜言。它,使连亘的山脉幻作了湖海波涛,固态呈现为流质;又赋虚形以实体,居然令那漫漶的夕曛也甸甸焉有了重量:其作用宛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至于“迤逦”,前人多用以形容山川的绵延不断,如三国魏吴质《答东阿王书》:“夫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逦迤也。”唐韦应物《沣上西斋寄诸友》诗:“清川下逦迤。”词人巧借来描写钟鼓声由远及近的迢递而至,这就写出了时间推移的空间排列,使听觉感受外化为视觉形象。
“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次三句仍叙眼前景、耳边声,不过又益以心中情,且场面有所转换——由旷野之外进入客舍之内,时间也顺序后移——此时已是夜静更深。蜡烛有芯,燃时滴泪;蛩即蟋蟀,秋寒则鸣。这两种意象,经过一代代诗人的反复吟咏,积淀了深重的“伤别”和“悲秋”的义蕴。“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是杜牧《赠别》诗中的名句。“蟋蟀不离床,伴人愁夜长”,这是贺铸自己的新辞(《菩萨蛮·炉烟微度流苏帐》)。两句正好用来为此处一段文字作注。“共苦”者,非“烛”与“蛩”相与为苦,而是“烛”、“蛩”与我一道愁苦。词人心中自苦,故眼前烛影、耳边蛩鸣无一不苦也。
“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驭骏岁华行暮。”烛影摇曳,蛩声颤抖,愁人已不能堪了,偏又“断续寒砧断续风”、“数声和月到帘栊”(李煜《捣练子令·深院静》),因思念征人而夜不成寐的闺妇们正在挥杵捣衣,准备捎给远方的夫婿——这直接包含着人类情感的声音,当然比黄昏钟鼓、暮夜虫鸣更加强烈地震撼了作者那一颗厌倦游宦生活的天涯浪子之心,使他格外思念或许此刻也在思念着他的那个“她”。可是,词人还不肯即时便将此意和盘托出,他蓦地一笔跳开,转从砧杵之为秋声这一侧面来写它对自己的震动:“啊,岁月如骏马奔驰,又是一年行将结束了!”
“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岁月的流逝也就是生命的流逝,季节的秋天使词人痛楚地意识到了人生的秋天。过片后四句,即二句一挽,二句一跌,叙写青春幻想在生命历程中的破灭:年轻时尚气使酒,自视甚高,满以为司春之神“东君”会加意垂青,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洒下一片明媚的春光;没想到多年来仕途坎坷,沉沦下僚,竟被驱来遣去,南北奔波,无有宁日。词中“流浪”二句中省去了“长年来”、“不意”(不料)等字面。散文句法有“承前省略”、“探后省略”,此处则是诗词句法中的又一种特殊省略。这一省略造成了“流浪”二句的突如其来之势。如此不用虚字斡旋而径对上文作陡接急转之法,即词家所谓“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也(说见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幽恨无人晤语。”青春消歇,事业蹉跎,词人自不免有英雄失路的深恨,欲向知己者诉说。然而冷驿长夜,形只影独,实无伴侣可慰寂寥。此句暗里反用《诗·陈风·东门之池》:“彼美淑姬,可与晤语。”几经腾挪之后,终于以极为含蓄的表达方式将自己因听思妇砧杵而触发的怀人情绪作了坦白。其所深切思念着的这位“淑姬”,真是“干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白居易《琵琶行》)。
“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彼美淑姬”既已逗出,就不需再忸怩作态了,于是词人乃放笔直抒那干山万水所阻隔不了的相思:幸有天边明月曾经窥见过我们欢会的秘密,它当然认识伊人的家了,那么,就请它陪伴着化作彩云的伊人飞到我的梦里来,而后再负责把她送回去吧。“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南朝宋谢庄《月赋》中传诵千古的名句,还不过是把“明月”作为一个被动、静止、纯客观的中介物,使两地相思之人从共仰其清辉中得到千里如晤的精神慰藉;词人却视“明月”为具备感情和主观行为能力的良媒,如唐传奇中的“红娘”、“昆仑奴”和“黄衫客”——天外奇想,诗中杰构,其艺术魅力似又在谢《赋》之上了。
张炎《词源》曰:“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工,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此篇以景语起,以情语结,经意之笔即在这一头一尾。起三句以炼字胜,已自登高;末三句以炼意胜,更造其极。
全词用了不少对比手法,从时间方面看,当年与如今对比;从形象方面看,“狂生”与“倦宦”对比;从心情方面看,“自负”与“幽恨”对比。
此词以健笔写柔情,属辞峭拔,风格与一般婉约词的软语旖旎大异其趣。贺铸出身为一弓刀武侠,因此即便是写情词也不免时而露出几分英气。清陈廷焯评曰:“方回词,儿女、英雄兼而有之。”(《云韶集》)此篇又是典型的一例。
参考资料:
1、 贺新辉主编.全宋词鉴赏辞典 第四卷 :中国妇女出版社,2004:140-1422、 钟振振著.词苑猎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8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