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万宁宫庆成颂
句曲之山,有居其颠。谁氏之子,象帝之先。启迪后人,淑修其身。
守静而笃,是为葆真。在昔元符,作室其下。经始勿亟,以遗来者。
我应受之,嗣绍厥绪。我仪图之,缮此栋宇。考彼宫宇,因心而友。
不日成之,克相其后。乃益其名,曰维万宁。书以揭之,用妥明灵。
道大无方,体用有常。以德则帝,以业而王。坐进此道,与道无极。
神之听之,洽此万国。
句曲之山,有居其颠。谁氏之子,象帝之先。启迪后人,淑修其身。
守静而笃,是为葆真。在昔元符,作室其下。经始勿亟,以遗来者。
我应受之,嗣绍厥绪。我仪图之,缮此栋宇。考彼宫宇,因心而友。
不日成之,克相其后。乃益其名,曰维万宁。书以揭之,用妥明灵。
道大无方,体用有常。以德则帝,以业而王。坐进此道,与道无极。
神之听之,洽此万国。
晓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天空阴沉沉的,岸边的青草已被严霜打得萎蔫枯凋。晨雾弥漫,隐没了城墙上的雉堞。南街上涂足油脂的车子等待出发,东门外的别宴也已经停歇。垂柳拂面,那柔嫩的枝条像是可以采下来编结。美人儿以手掩面,拭去离别的泪水,又伸出玉手把柳枝儿折。想那汉水边的鸿雁,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离去那么长时日,音信杳无,可曾知有人把你挂牵?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情意切切,思绪绵绵。登高眺望,只见地远天阔,哪有她的身影踪迹。在这露冷风清、无人顾及的地方,只听得寒夜漏壶滴滴,凄楚呜咽,更惹人心烦意乱。可叹世间万事,唯离别最难忘怀,想那时,悔不该轻易分手道别。翠玉杯中酒未干,待等重逢时再斟满。但愿那片薄云,留住西楼角上将落的残月,让我举杯对月,遥遥思念。
罗带光消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她送我的丝罗带久经摩挲,已暗无光泽,花纹绣被久叠一边,皱折已难平展。双环相扣的玉连环也已断开解结,芳馨的异香一时香消气散。不停地怨唱悲歌,敲壶击拍,玉壶已被敲得尽是破缺。可恨的是春光竟匆匆逝去,也不与人事先商量相约,空留下满地梨花,装点得夜色皎洁如雪。
晓阴重,霜凋(diāo)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zhī)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què)。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脂车:在车轮轴上涂油脂,以利行走。红泪:女子的眼泪。传薛灵芸别父母进宫,泣泪如血(见《拾遗记》)。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消纹衾(qīn)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qióng)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琼壶敲尽缺:传晋王敦酒后常咏曹操“老骥伏枥”诗,并用如意击唾壶为节拍,壶口尽缺(见《世说新语·豪爽》)。
这首写离别相思的词,是一篇曲折回环、层次丰富、变化多端、完整而又统一的艺术佳作。
全词共分三片,上片,交待分别的时间和地点。“晓阴”、“霜凋”、“雾隐”,说明是在一个秋天雾气很浓的早晨,在“城堞”,女子“掩红泪”、“玉手亲折”,把情人亲自送走了。中片,写离别时,两人依依遥望和内心的伤别情怀。“地”是那样遥“远”,“天”是那般宽“阔”,而情人却奔向那“露冷风清无人处”。“万事难忘”,“唯是”那场“轻别”。此后,只有“断云”、“残月”,陪伴自己度过孤独凄清的寒夜。下片,写离别以后的相思与怀念。夜不寐,茶、酒无味,“恨春去”、“弄夜色”,离情相思意难绝。
整个篇幅,曲折回环,前呼后应,铺叙委婉,层次清晰,转换变化,顿挫有致,巧妙地把这篇多层次的作品融成一体,既照顾到词的整体结构,又注意到局部的灵活自如,充分显示出作者驾驭长调、结构长篇的艺术才能。陈廷焯对这首词评价很高,特别是下片。他说:“蓄势在后,骤雨飘风,不可遏抑。歌至曲终,觉万汇哀鸣,天地变色,老杜所谓‘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也。”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衣服上满是灰尘和杂乱的酒渍,远行游历过的地方没有一处不让人心神暗淡和感伤。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我难道这一生就只该是一个诗人?在微雨中骑着驴子走入剑门关?
参考资料:
1、 鹤鸣 编选.陆游经典作品选.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21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征尘:旅途中衣服所蒙的灰尘。销魂:心怀沮丧得好像丢了魂似的,神情恍惚。形容非常悲伤或愁苦。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合:应该。未:表示发问。
参考资料:
1、 鹤鸣 编选.陆游经典作品选.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21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是一首广泛传颂的名作,诗情画意,十分动人。
此诗首句刻画了人物形象,第二句概括自己数十年间、千万里路的遭遇与心情,再接以“此身合是诗人未”自问,最后结以充满诗情画意的“细雨骑驴入剑门”,形象逼真,耐人寻味。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全诗别出心裁,构思新颖,含蓄地表达作者报国无门、衷情难诉的情怀。
作者先写“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陆游晚年说过:“三十年间行万里,不论南北怯登楼”(《秋晚思梁益旧游》)。梁即南郑,益即成都。实际上以前的奔走,也在“万里”“远游”之内。这样长期奔走,自然衣上沾满尘土;而“国仇未报”,壮志难酬,“兴来买尽市桥酒……如钜野受黄河顿”(《长歌行》),故“衣上征尘”之外,又杂有“酒痕”。“征尘杂酒痕”是壮志未酬,处处伤心(“无处不销魂”)的结果,也是“志士凄凉闲处老”的写照。“远游无处不销魂”的“无处不”(即“处处”),既包括过去所历各地,也包括写这首诗时所过的剑门,甚至更侧重于剑门。这就是说:他“远游”而“过剑门”时,“衣上征尘杂酒痕”,心中又一次黯然“销魂”。
引起“销魂”的,还是由于秋冬之际,“细雨”蒙蒙,不是“铁马渡河”(《雪中忽起从戎之兴戏作》),而是骑驴回蜀。就“亘古男儿一放翁”(梁启超《读陆放翁集》)来说,他不能不感到伤心。当然,骑驴本是诗人的雅兴。李贺骑驴带小童出外寻诗,就是一个佳话。李白、杜甫、贾岛、郑棨都有“骑驴”的诗句或故事,而李白是蜀人,杜甫、高适、岑参、韦庄都曾入蜀,晚唐诗僧贯休从杭州骑驴入蜀,写下了“千水千山得得来”的名句,更为人们所熟知。所以骑驴与入蜀,自然容易想到“诗人”。于是,作者自问:“我难道只该(合)是一个诗人吗?为什么在微雨中骑着驴子走入剑门关,而不是过那‘铁马秋风大散关’的战地生活呢?”不图个人的安逸,不恋都市的繁华,他只是“百无聊赖以诗鸣”(梁启超语),自不甘心以诗人终老,这才是陆游之所以为陆游。这首诗只能这样进行解释;也只有这样解释,才合于陆游的思想实际,才能讲清这首诗的深刻内涵。
这就是说,作者因“无处不销魂”而黯然神伤,是和他一贯的追求和当时的处境有关。他生于金兵入侵的南宋初年,自幼志在恢复中原,写诗只是他抒写怀抱的一种方式。然而报国无门,年近半百才得以奔赴陕西前线,过上一段“铁马秋风”的军旅生活,旋即又要去后方充任闲职,重做纸上谈兵的诗人了。这使作者很难甘心。所以,“此身合是诗人未”,并非这位爱国志士的欣然自得,而是他无可奈何的自嘲、自叹。如果不是故作诙谐,他也不会把骑驴饮酒认真看作诗人的标志。作者怀才不遇,报国无门,衷情难诉,壮志难酬,因此在抑郁中自嘲,在沉痛中调侃自己。
一般地说,这首诗的诗句顺序应该是:“细雨”一句为第一句,接以“衣上”句,但这样一来,便平弱而无味了。诗人把“衣上”句写在开头,突出了人物形象,接以第二句,把数十年间、千万里路的遭遇与心情,概括于七字之中,而且毫不费力地写了出来。再接以“此身合是诗人未”,既自问,也引起读者思索,再结以充满诗情画意的“细雨骑驴入剑门”,形象逼真,耐人寻味,正如前人所言,“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但真正的“功夫”仍在“诗外”(《示子遹》)。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934-936西楼遗迹尚豪雄,锦绣笙萧在半空。
西楼上前人的遗迹依然是那样地豪雄,锦锈般华美的笙箫声声缭绕在空中。
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
当时远行万里并未认真考虑,谁知竟成了久客;一年年飘忽而去,如今楼头又刮起了秋风。
烛光低映珠鞴丽,酒晕徐添玉颊红。
烛光低照着珍珠帘幕,显得特别华美;酒后慢慢泛出醉晕,舞女的双颊更加润红。
归路迎凉更堪爱,摩诃池上月方中。
迎着秋风转回驿舍,归路越发地可爱;隋将军的摩诃池上,明月正挂在高空。
参考资料:
1、 刘扬忠.陆游诗词选评:三秦出版社,2008:53-54西楼遗迹尚豪雄,锦绣笙(shēng)萧在半空。
西楼:指宋代成都转运司园的西楼。西楼遗迹:西楼为五代时蜀国权臣的故宅。尚豪雄:依然很有气派。锦绣笙箫:指席间有歌妓助兴,有乐器伴唱。锦绣,代指美人。笙箫,指乐器。在半空:夸张地形容歌舞乐曲声传得很远。
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
因循:轻率,随便。容易,轻易,草草,不注意。
烛光低映珠鞴(bèi)丽,酒晕徐添玉颊红。
珠鞴:饰有珍珠的衣衫。鞴,单衣。
归路迎凉更堪爱,摩诃(hē)池上月方中。
归路:指宴罢而归。摩诃池:池名,故址在今成都市旧县城东南。为隋代萧摩诃所置,故名。一说为隋代蜀王杨秀所筑,其名为胡僧所取。月方中:月亮已升至天空的正中。
参考资料:
1、 刘扬忠.陆游诗词选评:三秦出版社,2008:53-54前四句通过描写当年由蜀入陕路途中的所见所感,回忆自己从军南郑的光荣历史。对仗俱极工稳,描绘有声有色,情景历历如在眼前。后四句表达自己不甘老死乡里的悲愤心情。写得十分凄壮感人。尤其是颈联,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强烈的失落感表现得很充分。
“西楼遗迹尚豪雄,锦绣笙萧在半空”。首联紧扣题目,从宴饮的场所——西楼着笔。首句先以“豪雄”二字虚点一笔,次句进一步就此着意渲染:“锦绣笙箫。”描绘其豪华壮美、歌管竞逐,暗藏题内“宴”字;句末缀以“在半空”三字,则西楼耸立天半的形象宛然在目。
“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颔联从宴饮现境触发诗人久客无成的感慨。因循,这里有时日蹉跎,一事无成的意思。万里作客,光阴虚度,忽然又到了秋风萧飒的季节。陆游从1170年(乾道六年)入川,到写这首诗时,首尾已达五年,已是“万里”、“久客”了。这一联从表面看,只是抒写留滞异乡的客愁和时序更迭的悲叹,实际上所包蕴的内容要深广得多。陆游怀着报国的雄心壮志,到了南郑前线,但未到一年,就因王炎去职而离幕入川。此后几年,一直无所作为。蹉跎岁月,壮志销磨,这对于像他这样的爱国志士,精神上是最大的折磨。“因循”“容易”“成”“又”,感叹成分很浓。
“烛光低映珠鞴丽,酒晕徐添玉颊红。”颈联折归现境,续写西楼宴饮:烛光低低地映照着穿着盛装的女子,衬托得她们更加俏丽;酒晕渐渐扩散加深,使得她们的玉颊更加红艳。两句意境温馨旖旎。由于有颔联饱含悲慨的抒情在前,这一联所透露的便不是单纯的沉醉享乐,而是透出了无可奈何的悲凉颓放情绪。诗人醉宴西楼,置身衣香鬓影之中,只不过是为了缓和精神的苦闷而已。
“归路迎凉更堪爱,摩诃池上月方中。”宴罢归途,夜凉迎面,摩诃池上,明月方中。宴饮笙歌,驱散了心头的愁云惨雾,对此佳景,更生赏爱之情。至此,诗情振起,以写景作结。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941-942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在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谨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旸前往太清,以清酒和几样佳肴做祭品,在亡友曼卿的墓前设祭,并写一篇祭文来吊祭: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唉,曼卿!生前既是英杰,死后必是神灵!那跟万物一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归于无物的境地的,是你由精气暂时聚合的身躯;那不跟万物同归于尽,而出类拔萃永垂不朽的,是你流传后世的名声。这是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如此的;那些已载入史书的姓名,就像太阳星辰一样明显。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唉!曼卿啊!我见不到你已经很久了,可是还能想象你生前时的模样。你意态不凡,光明磊落,又那样超群出众,埋葬在地下的遗体,我猜想不会化为烂泥腐土,应该会变成最珍贵的金玉。不然的话,就会长成青松,挺拔千尺,或者产出灵芝,一株九茎。为什么你的坟墓偏偏是一片荒烟蔓草,荆棘丛生,寒风凄凄,露珠飘零,磷火闪闪,萤火虫乱飞?只见牧童和砍柴的老人,唱着歌在这儿上下走动;还有慌张受惊的飞禽走兽,在这儿徘徊悲鸣。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光景了,经过千秋万岁之后,怎知道那些狐狸、老鼠和黄鼬等野兽,不会在这里掏穴藏身?自古以来,圣贤都是这样,难道单单看不见那旷野上一个挨一个的荒坟?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唉!曼卿啊!事物由盛而衰的道理,我本来是早已知道的。但怀念起过往的日子,越发感到悲凉凄怆,不知不觉迎风掉下眼泪的我,也只好愧于自己达不到圣人那样淡然忘情的境界。希望你能够享用祭品。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即1067年7月某日。维,发语词。具官:唐宋以来,官吏在奏疏、函牍及其他应酬文字中,常把应写明的官职爵位,写作具官,表示谦敬。欧阳修写作此文时官衔是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亳州军州事。尚书都省:即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的官署。令史:管理文书工作的官。李敭:其人不详。太清: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南,是石曼卿葬地。欧阳修《石曼卿墓表》:“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清酌庶羞:清酌,祭奠时所用之酒。庶,各种。羞,通“馐”,食品,这里指祭品。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活着的时候是人世间的英杰,死之后化为神灵。英,英雄、英杰。灵,神灵。暂聚之形:指肉体生命。简册:指史籍。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仿佛:依稀想见。轩昂磊落:形容石曼卿的不凡气度和高尚人格。突兀峥嵘:高迈挺拔,比喻石曼卿的特出才具。朽壤:腐朽的土壤。精:精华。产灵芝而九茎:灵芝,一种菌类药用植物,古人认为是仙草,九茎一聚者更被当作珍贵祥瑞之物。《汉书·宣帝纪》:“金芝九茎,产于涵德殿池中。”而,一作“之”。燐:即磷,一种非金属元素。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空气中自动燃烧,并发出蓝色火焰,夜间常见于坟间及荒野。俗称之为鬼火。牧童樵叟:放牧和砍柴之人。上下:来回走动。悲鸣踯躅而咿嘤:这里指野兽来回徘徊,禽鸟悲鸣惊叫。狐貉与鼯鼪(wúshēnɡ):狐貉,兽名,形似狐狸。鼯,鼠的一种,亦称飞鼠。鼪,黄鼠狼。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盛衰:此指生死。畴昔:往昔,从前。陨涕:落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尚飨(xiǎnɡ):祭文套语,表示希望死者鬼神来享用祭品之意。尚,这里是希望的意思。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本文是欧阳修在挚友石曼卿去世26年后为他所作的祭文。文章开始说明写作祭文的缘起,接下来先是颂扬石曼卿的不同流俗,“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死后形体虽化,而名声却如同古代的圣贤一样彰显后世。复又极力形容荒野坟茔的凄凉景象,千秋万岁之后,或将为狐貉鼯鼪诸类藏身之穴,感叹“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最后明言作者虽明白人之生死是自然之理,然而追念往昔,仍凄然泪下,不能忘情。篇末以“尚飨”二字作结,哀戚怆恻之情,溢于言表。
整篇祭文集描写、议论、抒情于一体,有回想,有感喟,有痛悼,感情低沉回转,作者对亡友的一片挚情笃意,不能不令人动容。
首段是例行公事。凡是祭文,都需在首段点明时间与人物关系。
第二段始进入祭文正文,劈空就是一句“呜呼曼卿”,行文突兀,而情感真切。仿佛要将亡友从地下唤醒,对他细细倾诉。所要倾诉的又是什么呢?“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八个字正是这一段的眼目。这八个字又仿佛是劝慰亡友的魂灵可以放心安息。所谓“身去德音存”,人固有一死,美好的名声却必将流芳百世。
第三段又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一腔心事都说与亡友来听。这一段,以“奈何”为界是两层意思。“奈何”之前的几句是接着上一段说,仍是说“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奈何”以下,笔锋陡转,“荒烟野蔓”数句将一幅荒冢凄凉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不由人不起“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悲。两层意思之间,一客一主,前一层只是引起,只是为了反衬,后一层才是重点,也是全篇的核心。
第四段仍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心中蕴含的感情都与亡友说尽了。而一段之精神乃在不能忘情。“固知其如此”的“固”字好,与下文的“而”字构成转折。名可不朽的道理,我不是不知;万古长空,空悲无益的道理,我不是不知。可是,追念往昔,我又怎么能忘却那些歌哭笑悲的记忆!理智,终究抑制不住情感。从理智上明白和接受一些大道理,并不是很难的事;可心灵的感受终究是点点滴滴,往昔的感伤无声无息地渗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文章不长,但情感富于转折。正文一段与二段之间是转折,末段自身又含一层转折。一段的不朽之名,终究敌不过二段的万古之空;末段的理智超脱,终究敌不过情感的悄然渗透。转折之后,方见分量,方见沉重,而终不外“悲”与“情”二字。欧阳修曾云:“人生自是有情痴”,信然。
全文以情驭笔,一气呵成,不假修饰,却又得结构之妙。文中以“轩昂磊落、突兀峥嵘”八个字推许曼卿,实可移来评此篇。正文第一段写名之不朽,是何等斩钉截铁!全然是劈空说起,有游龙出海之势。第二段写万古之空,却又将第一段全盘抹倒,非力挽山河的笔力,绝不能做到。前二段是放得开,末段却是收得紧,如一道闸门,将两条游龙紧紧关锁。正可见当时文坛巨匠的文字工夫。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饥饿的老鼠绕着床窜来窜去,蝙蝠围着昏黑的油灯上下翻舞。狂风夹带着松涛,犹如汹涌波涛般放声呼啸;大雨瓢泼而下,急促地敲打着屋顶;糊窗纸被风撕裂,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从塞北辗转江南,如今归隐山林,已是容颜苍老,满头白发。一阵凄冷的秋风吹透了单薄的布被,突然惊醒,眼前依稀还是梦中的万里江山。
参考资料:
1、 于立文.四库全书10集部: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07.4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翻灯舞:绕着灯来回飞。“破纸”句:窗间破纸瑟瑟作响,好像自言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xiāo)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塞北:泛指中原地区。据《美芹十论》,词人自谓南归前曾受祖父派遣两次去燕京观察形势。归来:指淳熙八年(1181年)冬被劾落职归隐。华:花白,华发苍颜:头发苍白,面容苍老。
参考资料:
1、 于立文.四库全书10集部: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07.4这阕《清平乐》,代表了辛词的一种艺术风格,全词仅有八句话四十六个字,但是却描绘了一幅萧瑟破败的风情画。
夜出觅食的饥鼠绕床爬行,蝙蝠居然也到室内围灯翻飞,而屋外却正逢风雨交加,破裂的糊窗纸也在鸣响。“自语”二字,自然而又风趣地将风吹纸响拟人化、性格化了。独宿的这个“王氏庵”,是久已无人居住的破屋。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作者一个平生为了国事奔驰于塞北江南,失意归来后则已头发花白、容颜苍老的老人出现了。心境如此,环境如此,“秋宵梦觉”分明指出了时令,同时也暗示了主人公难以入睡。半夜醒来,眼前不是饥鼠蝙蝠,残灯破窗,而是祖国的“万里江山”。很显然,他“梦中行遍,江南江北”(《满江红》),醒后犹自留连梦境,故云“眼前万里江山”。这一句与“平生塞北江南”相呼应,而把上阕四句推到背后。平生经历使他心怀祖国河山,形诸梦寐;如今苍颜白发,壮志难酬,可心中所思所想,依然还会梦到往日的万里江山。
这首词用文字构筑的画面和表达的感情,若改用线条和色彩是完全能够表达出来的,可见作者用抽象的文字符号所捕捉、表现的景物的具象化程度了。而且,每一句话都是一件事物、一个景点,把它们拼接起来,居然连连接词都可以省略掉,形成了一幅难得的风情画。通过这幅画面,表现作者的凄苦的、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心情。
从词的格调看,近似田园派,或者归隐派,同作者的那些豪放之作相去太远了,而且还算不上是代表作。不过,这首词别具一格同样带给了人们美好的艺术享受。从创作来说,作品总反映着作家的所历、所见、所闻,所感,总反映着作家的一生及其一生的各个方面,即反映作家的全人。从创作的角度讲,任何作家也总是从题材内容出发,去努力寻求不同的形式和风格,他们之间的区别权在于成就的高低而已。象作者这样,能够在断承、发展苏轼词风的基础上,成为豪放派大家,同时还能在闲淡、细腻、婉约等格调方面取得突出成就,在文学史上倒是不多见的。正如刘克庄在序《辛稼轩集》时所说:“公所作,大声镗鎝,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
这首词感情浓烈,语言平淡,纯用白描,环境气氛的渲染非常出色,抒主人公的心理描述和形象刻划是十分成功的,在稼轩的爱国作品中,别具一格,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唐宋诗词鉴赏辞典: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2、 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1517-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