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访秋士,先闻水上音。
在凄清冷寂的秋夜拜访借园主人,还未见其人已经听到笛声。
半天凉月色,一笛酒人心。
悠悠笛声在冰凉如水的月色中飘荡,抒发着主人的心情。
响遏碧云近,香传红藕深。
笛声嘹亮,仿佛阻遏了夜空中的碧云,深处的红藕的飘来阵阵幽香,好像笛声也有了香气。
相逢清露下,流影湿衣襟。
与主人在清冷的月光下相逢,久久伫立相对无语,连那衣襟都被被清凉的窗露沾湿了。
秋夜访秋士,先闻水上音。
秋士:指借园主人。
半天凉月色,一笛酒人心。
响遏(è)碧云近,香传红藕深。
响:指声响。遏:指阻止,使停止。
相逢清露下,流影湿衣襟。
全诗四联均写景,无一句议论,无一句抒怀,但却弥漫着凄清的氛围,渗透着悲凉的情思。细细品味,如饮醇酒,回味无穷。
首联“秋夜访秋士,先闻水上音”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 “秋夜”本已凄清冷寂,而所访者又是“秋士”,更暗寓幽怨之意。古人云:“春女怨,秋士悲”。所谓“秋士”即谓暮年不遇者,借园主人当属此类。袁枚自己虽曾步入仕途,任过县令,但因升迁无望等原因,早于七年前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两人在感情上是相通的,诗人此行“访秋士”即是以此为前提的。当诗人步入借园,首先听到的“水上音”就是笛声。这笛声作为一种听觉意象是全诗的中心意象。它是借园主人心声的流露,感情的寄托。诗在首联引出“水上音”之后,中间两联即集中笔墨对其进行描写。但诗人并没有单纯地去描写笛声,而是以视觉意象“月色”及嗅觉意象“藕香”作为陪衬烘托,使笛声意味更加丰富感人。
颔联“半天凉月色,一笛酒人心”,乃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一笛”指笛声,“酒人”指微醺的借园主人,他在借酒消愁之后,还嫌不足,又以笛声抒其情怀。在中国古诗中,笛声基本上都是幽怨悲哀的意象,这首诗中的“笛声”也不例外。“一笛酒人心”抒发的乃是“秋士”不遇的哀愁之心,而描写笛声在冰凉如水的月色中飘荡,仿佛笛声也浸透了清冷的月色,更增添了笛声凄怨的情韵。
笛声感情虽然哀怨,但借园主人吹奏技巧却十分高超,故颈联一转云:“响遏碧云近,香传红藕深。”笛声嘹亮,仿佛阻遏了夜空中的碧云,同时水中飘来了红藕的幽香,与笛声交织往还,好像笛声也具有了香气。作者先闻“水上声”,既产生了感情的共鸣,又陶醉在音乐的享受之中,所以久久伫立,直到笛声结束,才想起要与友人相会。
尾联云:“相逢清露下,流影湿衣襟。”此联乃回应首句,当作者在秋夜听完友人的一曲笛声之后,终于迎来了与“秋士”的相逢之时,但他们却久久的相对无语,身影沉浸在流泻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他们的衣襟被清凉的窗露沾湿了,犹如他们的心灵也被凄清的笛声净化了一般。友人的心声已在笛声中倾诉殆尽,作为知心朋友,作者对此已经领会和理解,无须多问,亦不必多言,两人心灵达到了高度的默契。诗的收束像不尽的笛声的余音一样,让人回味无穷。
这首诗歌的主旨在于表现作者与李晴江作为知音的深厚友谊,诗中却无一语表达此意,只是写自己夜访友人听其“月下吹笛”时的景象与两人相逢时无言的情状,但自有一股感情之泉流注全篇,这也正体现了袁枚“凡作人贵直,而作诗文贵曲”(《随园夜话》)的诗论理念。
予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败,嗤其失算,辄欲易置之,以为不逮己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易之。甫下数子,客已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余。竟局数之,客胜予十三子,予赧甚,不能出一言。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
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之,吾果无一失乎?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
弈之优劣有定也,一着之失,人皆见之,虽护前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然则人之失者未必非得也,吾之无失者未必非大失也,而彼此相嗤无有已时,曾观弈者之不若已!。
予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败,嗤其失算,辄欲易置之,以为不逮己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易之。甫下数子,客已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余。竟局数之,客胜予十三子,予赧甚,不能出一言。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
我在朋友家里看下棋。一位客人屡次输掉,我讥笑他计算失误,总是想代替他下棋,认为他不及自己。过一会儿,客人请求和我下棋,我颇为轻视他。刚刚下了几个棋子,客人已经取得主动形势。棋局快到中盘的时候,我思考得更加艰苦,但是客人却轻松有余。终局计算双方棋子,客人赢我十三子。我很惭愧,不能够说出一句话。以后有人邀请我观看下棋,我只默默地坐着看。
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之,吾果无一失乎?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
现在的读书人读古人的书,常常诋毁古人的错误;和现在的人相处,也喜欢说别人的错误。人本来就不能够没有错误,但是试试彼此交换位置来相处,客观地衡量一下,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失误吗?自己能够知道别人的过失却不能看到自己的过失。自己能够指出别人的小失误但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大失误,自己检查自己的失误尚且没有闲暇,哪里有时间议论别人呢!
弈之优劣有定也,一着之失,人皆见之,虽护前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然则人之失者未必非得也,吾之无失者未必非大失也,而彼此相嗤无有已时,曾观弈者之不若已!。
棋艺的高低,是有标准的,下错了一步棋,人们都看得见,即使想回护以前的错误也是隐瞒不了的。事理方面的问题,人人都赞成自己认为正确的,人人反对自己认为不正确的。现在世间没有孔子那样圣人,谁能断定真正的正确与错误?那么别人的失误未必不是有所得,自己没有失误未必不是大失误,但是人们彼此互相讥笑,没有停止的时候,简直连看棋的人都不如了!
予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shuò)败,嗤(chī)其失算,辄(zhé)欲易置之,以为不逮(dài)己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pō)易之。甫下数子,客已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余。竟局数(shǔ)之,客胜予十三子,予赧(nǎn)甚,不能出一言。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
弈:下棋。所:处所,住的地方。数:屡次。嗤其失算:讥笑他谋划不当。嗤:讥笑。辄欲易置之:就想替换他去下棋,意思是替人下。易,变易取代。逮:及,赶上。顷之:过一会儿。对局:下棋。局,棋盘。下棋一次叫一局。易之:(轻视它)认为它很容易。甫:刚刚。先手:下棋时主动形势。益苦:更加艰苦。意思是难于想出招数。竟局数之:终盘计算棋子(以定胜负情况)。竟,完了。赧甚:很惭愧。赧,羞愧脸红。
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zǐ)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duó)之,吾果无一失乎?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xiá),何暇论人哉!
学者:求学的人。訾:诋毁。居:相处。固:本来。易地:彼此交换地位。平心而度:心平气和的、冷静的推测,估计。果:真。不暇:没时间,忙不过来。
弈之优劣(liè)有定也,一着(zhāo)之失,人皆见之,虽护前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然则人之失者未必非得也,吾之无失者未必非大失也,而彼此相嗤无有已时,曾(zēng)观弈者之不若已!。
优劣:(棋艺)高低。定:定准,公认的准则。一着:走一步棋。护前:回护以前的错误,泛指护短。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赞成自以为正确的,反对自以为不正确的。无孔子:意思是没有大智的圣人。是非之真:真正的是非。失:意思是表面看来是错误。得:意思是道理正确。无有已时:没完没了。曾观弈者之不若已:简直连看棋的人都赶不上了。曾,乃,竟。不若,不如。已,同“矣”。
予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败,嗤其失算,辄欲易置之,以为不逮己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易之。甫下数子,客已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余。竟局数之,客胜予十三子,予赧甚,不能出一言。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
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之,吾果无一失乎?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
弈之优劣有定也,一着之失,人皆见之,虽护前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然则人之失者未必非得也,吾之无失者未必非大失也,而彼此相嗤无有已时,曾观弈者之不若已!。
该文选自《潜研堂集》。弈喻,即用下棋打比方,借下棋的事情讲道理。
以弈为喻,并不少见,如“世事如棋”、“常恨人生不如棋”等等,孟子也曾以弈为喻,指出“不专心致志不得也。”但是钱大昕的《弈喻》一文更能引起读者深入的思索。
该文第一自然段生动简洁地叙述了一次观弈、对弈的经历。观弈时,作者对客是“嗤其失算”、“欲易置之”、“以为不逮已”;对弈时却是数子先失,中盘苦思冥想,终局惨败。最后落得个“赧甚,不能出一言”的结果。观弈和对弈时,作者对自己和对客人的棋技判断差距如此之大,这引起了作者的深思。“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默坐”正是作者弈败后冷静反思的表现。
由此引出第二段发人深省的议论。以“弈”喻“学”,提出学者应辩证客观地看问题,要像下棋一样,多从对方的角度看,冷静地思考问题。这一段首先列举“今之学者”不正确的治学态度。“多訾(非议、毁谤)古人之失”,“乐称今人失”、“多訾”、“乐称”,形象地刻画了那些“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的学者的浮躁情态。然后提出作者的主张,看问题应当“易地以处,平心而度”。
第三段,扣住弈棋情况深入一层议论,指出下棋的好坏有标准,大家能评判。事理方面的问题由于各人都认为自己正确,是非标准就难定了。“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由此,作者指出:别人的短处,可能正是自己的长处;而自认为没有短处,却正是最大的短处,于人于己,都应当正确对待、全面评价,所以绝不应该彼此嗤笑。
该文的弈喻,非常生动地说明了一个人观他人之失易,观自己之失难,应当“易地以处平心而度之”才能客观公正地评价客观事物的哲理。全文依事取警,抽象事理,短小精悍,议论风生,能给读者以许多教益。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在杨柳依依的季节,我骑着骏马远行,春天北来的大雁都是去年去南方过冬的,只身在外,已经换了季节,有谁为我打点行装,替我换上春天的衣裳呢?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自古以来,闲情逸致只能寄托在落日的余晖上,而我这一春幽梦,追逐着飘荡在空中的蜘蛛丝。刚刚寄走家书,只说自己离家太久。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32页杨柳千条送马蹄(tí),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北来征雁:大雁每年春分节令前后从南方北归,以其前一年秋分时节由北南飞.故云北归雁为“旧南飞”春衣:春季穿的衣服,相对冬衣而言。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yōu)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终古:往昔,自古以来。闲情:悠闲、清闲之情。落照:落日之光。幽梦:隐约的梦境游丝:飘动着的蛛丝。刚道:只说。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32页上片从景色入笔,前两句“杨柳干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主要写眼前的景物,千万条柳丝在微风吹拂下摇摇摆摆,好像是在迎送这飞扬的马蹄;去年秋天往南飞的大雁,现在也飞回北方了。“客中谁与换春衣”,既是抒情,也是上片的点睛之笔。自己扈驾在外,没有爱人在身边,又有谁来给自己换春衣。盎然的春意与心中惆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片进一步借景抒情,“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通过“落照”“游丝”这两个意象,苦闷之情跃然于纸。词人只好把自己的闲情逸致寄托在落日的余晖上。梦境中,竟然隐隐约约追逐飘荡在空中的蜘蛛丝。这是作者对自己常年忙于侍卫职责,在消磨青春时光的扈从出巡中难得自由的慨叹,当然也流露出其对这种生活的厌倦。只能通过自然之景消磨时光。结尾一句“信回刚道别多时”,读来既心酸,又欣慰。心酸的是,纳兰的心真的就像孩子一样,与爱人的一点点离别都会讣他难以承受;欣慰的是,不管纳兰身在何处,心里都牵挂着自己的爱人,尽管分别的时间很短暂,他却觉得已经很漫长了。这样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子都会为之心动,并愿意为他守候。
全词表达了词人厌于扈从生涯,思念家乡、思念闺中妻子的情怀,不加雕饰,真挚朴素。
参考资料:
1、 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编.金瓶梅研究 第11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07:第72页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挐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
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
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
在一个月夜渡过七里滩,见到的风光景色奇异无比。我吟诵此词,声音差不多传遍各山。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挐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
今夜秋月的光,正洒向桐江。像专为照耀严光高隐的足迹。风景夜露都不是人世所有,我独坐船头吹奏竹笛。无数秋声产生于群山,星月倒映在水中,我怀疑又在驾鹤成仙的梦里。远处传来了船桨划水声,那是渔翁傍着西岩刚刚歇宿。
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
心中回忆谢翱被葬在这里,从那以后再不见狂放不羁的人,使我感到孤独。流萤静静地闪着三四点冷光,穿过了前湾的茅屋。清净的林中藏着烟雾,山峰高得遮住了月,帆影摇晃在倒映翠峰的绿水里。我乘船随着流水飘荡,远处的白云静卧深谷。
参考资料:
1、 弓保安 著.清词三百首今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06月第1版:313-315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
百字令:词牌名,又名“念奴娇”等,双调,一百字,上下片各四仄韵,一韵到底。七里滩:又称“七里濑”、“七里泷”,在浙江省桐庐县严陵山西边,两岸群峰峭立,绵延七里而水流湍急。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zhú)。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万籁(lài)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挐(ráo)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
桐江:也称“桐庐江”,即钱塘江流经浙江省桐庐县的一段。当年高躅:当年高人严光隐居的遗踪。严光,字子陵,东汉会稽余姚人。躅,足迹。吹竹:吹竹笛。万籁:各种秋声。一星在水:星月倒映在水里。严光曾被指为客星夜侵帝座。鹤梦:驾鹤成仙的梦。挐音:船桨拨水的声音。挐,通‘‘挠”,船桨。
心忆汐(xī)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
汐社沉埋:文天祥被杀后八年(1290年),谢翱与吴思齐、冯柱芳等登西台大哭遥祭,并把他们诗酒聚会之所称为“汐社”,取期晚而信之意。谢翱死后,被吴思齐等人葬在钓台。清狂:放荡不羁的意思。萤:即萤火虫。峰危限月:峰高遮月。白云远卧深谷:以白云象征隐士的高风。
参考资料:
1、 弓保安 著.清词三百首今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06月第1版:313-315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挐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
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寂寂冷萤三四点,穿破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
此词上片专从听觉感受方面写乘船夜过七里滩时的景色。词人重点写刚出发时的思绪、行动和见闻。“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这三句交代了夜渡的原因:为了追寻古代高尚隐士足迹。但是,往事千年,夜静天黑,时间、环境变化,古迹看不见了。“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风景奇绝,仿佛连风露也不一般,词人不禁情动于中,提箫吹奏。接着,词人笔锋一转,集中写吹箫的音响效果:“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箫声飞扬于夹岸连山之中,引发各种自然声籁,在山中到处出现。天上星光,水中也反映着星光,天水相映,万籁齐鸣,甚至把睡着的鹤也惊醒了。“孥音遥去,西岩渔父初宿。”在词人所乘船附近,忽然传来船桨拨水的响声,原来是夜渔的老人,已经收网归去,停船宿夜了。夜已深这层意思,自然表达出来。上片在描写上,突出人物、山水、自然界对声音的感受。以听觉感受来写夜行船的经历,使读者体会到黑夜的环境特点,同时又暗示了月上之前词人就急于过七里滩的迫切心情。这也为下片集中写月夜下的视觉感受做了很好的过渡。从词人急切乘船,船头吹箫的行为,也体现了他愉悦、和谐的情绪。
下片专从视觉感受方面写月夜下七里滩的美景。过片先以怀古引出,遥与上片“当年高躅”呼应:“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独”字,点明了联想历史时的自身感受。由于“独”,无人交谈,只好诉诸视觉。接着便集中眼中所见的桐江两岸,山水景物。最吸引视觉的,在黑暗中莫如光亮了:“寂寂冷萤三四点,穿过前湾茅屋。”萤光虽小,但在黑夜中是活动的亮点,衬托出两岸村落的寂静。夜深人静,所见只有自然界的山水了。“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林木清秀,烟霭阵阵;山峰高耸,月亮也被挡住。江上白帆,出没在与碧空一色的江水上。词人的眼光,从近而远。先写近岸的萤光、茅屋、树林,再写高处的山峰、月亮,最后写远处的帆影波光,逐层伸延,如展开一卷桐江夜月图,使江山胜景,由近而远展现在读者面前。最后再收回视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深谷。”白云在深谷中舒卷,既是词人所见,也是词人的寄意。只有象白云那样自由自在,才能体味大自然的美好。
全词清俊秀逸,气象不俗,宛如画境,以写景为主,很精巧地体现了夜游的特点,所描绘的景色则突出了清秀幽雅的韵味,给人一种秀雅的审美情趣,同时又融入对古代高士的崇敬之情和超然物外、情景神会的独特感受。
参考资料:
1、 朱惠国 著.元明清诗文.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221-2222、 王洪主 编.古代诗歌鉴赏辞典.北京:燕山出版社,1989年08月第1版:935-937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
我于沉思中回首十五年间的往事,想到自己才气纵横,却屡遭挫折,辜负了自己的理想,不禁泪流满面。
春来没个关心梦,自忏飘零,不信飘零,请看床头金字经。
春天来了,我却连一个好梦都作不成,我为自己已逝的年华忏悔,然而我不相信此生终将如此,请看我的床头放着佛经。
参考资料:
1、 孙钦善选注.龚自珍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01月第1版:3562、 龚自珍著;侯荣荣解评.龚自珍集:三晋出版社,2008:第167页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
十五年:这里指作者十八岁(嘉庆十四年,1809年)成人立志以来,到道光三年(1823年)的十五年。箫:指赋诗忧国的哀怨幽情。剑:指报国的雄心壮志。剑态、箫心,是龚自珍诗词中经常对举出现的两个意象。
春来没个关心梦,自忏(chàn)飘零,不信飘零(líng),请看床头金字经。
春来没个关心梦:写梦境的空虚以衬托理想的无着。关心:留心。忏:这里指对渡过的岁月感到痛惜。请看床头金字经:是说想通过念佛经以解脱现实的处境。金字经:佛金字,指用金泥书就的文字。
参考资料:
1、 孙钦善选注.龚自珍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01月第1版:3562、 龚自珍著;侯荣荣解评.龚自珍集:三晋出版社,2008:第167页词的上半阕,作者用了寥寥数笔,就把他从十七岁以来十五年间的坎坷经历粗略地描述了一番。用了两个“纵横”,把自己怀才不遇,箫剑双也的心情形象地表达出来。才“纵横”,是说他的才能大,泪“纵横”,是说他的悲哀多。“箫心”侧重于生活中的各种幽情亲情,“剑名”则主要是大的人生追求和志向抱也,二者“双也”,作者只赢得泪纵横。
词的下半阕,进一步写个人生活之悲:春天来时,连个关心的梦都做不成,不言没人关心自己,反言自己无倾注关心的对象;不说真实的关心,只求做个关心梦,话语中所包含的这些凄怨哀伤,是十分沉痛的。作者又巧妙地用了两个“飘零”,把自己为了功名,南北数次奔波的经历和自我安慰的复杂心情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看了词的最后一句话才知道,作者一生漂泊无定,如今虽有些悔怨,但他已不看重这些,因为人生本就是雪泥鸿爪,因为他已信奉了佛教。
据史料记载,龚自珍在道光三年有信佛事。他回乡后在苏州与江沅、贝墉等几个佛门俗家弟子搅到一起,还参加了拜佛诵经。在作者的许多诗歌中,都有他学佛的印记,不少佛经上的语言,被龚自珍写入诗歌中。作者实际上是想通过学佛来解脱自己考场不得意的失落,这也是当时许多失意文人的通常做法。不过,读了这首词的最末一句,往往有一种苦涩生出,让人同情作者,这正是此词的艺术魅力所在。
参考资料:
1、 龚自珍著;侯荣荣解评.龚自珍集:三晋出版社,2008:第167页2、 吴功华.龚自珍: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第1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