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
满天的乌云遮蔽了太阳,阵阵清风吹起我的衣襟。
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
游鱼潜沉在碧绿的水面之下,翔鸟凌越于天际而飞起。
眇眇客行士,徭役不得归。
那些在外奔波、孤苦无依的人,苦于徭役而未卜归期;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
启程的时候严霜冻结,如今归来,白露已晞。
游者叹黍离,处者歌式微。
游子忧叹于《黍离》的诗篇,隐者歌唱着《式微》的哀吟;
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
面对嘉宾,岂能失去慷慨的姿容,凄然伤怀,把我的悲怆隐忍于心。
微阴翳(yì)阳景,清风飘我衣。
微阴:浓黑的云。翳:遮蔽。阳景:太阳光。
游鱼潜渌(lù)水,翔(xiáng)鸟薄天飞。
渌水:清澈的水。薄:靠近。
眇(miǎo)眇客行士,徭役不得归。
客行士:出门在外奔波的人,指征夫。徭役:在远地服役。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xī)。
晞:晒干。
游者叹黍(shǔ)离,处者歌式微。
游者:指征夫。
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
内:心中。
此篇在《玉台新咏》中题为《杂诗》,兹从《文选》。诗人因景感怀,发为浩叹。
在微阴蔽日,一年容易又秋风的季节转换中,自然界万物各得其所,鱼鸟安然游翔之景,引发出役夫久戍他乡,有家难归的联想。曹植生活在战乱频繁的时代,对民生疾苦有一定的了解和体察。诗中“游者”、“处者”两句,运用典故,映照出时代的动荡,男女之怨旷。游者,指役夫。《黍离》,指《诗经·王风·黍离》篇,是一首哀伤宗周覆灭诗。这里取其感伤乱离、行役不已的意思。处者,指役夫家中的亲人。《式微》,指《诗经·邶风·式微》篇。旧说是黎国诸侯被狄人所逐,寄居卫国,臣子劝归之作。这里取其劝归之意。通过典故的运用,将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深化了人民在封建徭役制度重压下痛苦不安的悲剧间蕴,正如唐人王昌岭《从军行》叹当时边关征戍不断时所咏:“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由秦汉联想到唐代征戍之事,一处深沉的历史感油然而生。诗人悲天悯人式的同情心,不言而喻。
这首诗造语自然精妙,音节流美铿锵,意象生动传神,触目所感,情与景会。诗中“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两句,色彩鲜明,境界开阔,用词精警,意象飞动,是历代读者激赏的名句。鱼、鸟形象的捕捉,渌水蓝天的空间幅度,鱼“潜”鸟“薄”静动映衬,在诗意的提炼上都达到了自然凑泊、了无痕迹的境界。鱼儿安然地潜游于渌水之中,鸟儿自由地翱翔于九霄之外,安然无惊、自由畅朗的图景,不但反衬出身不由己的役夫的可悲命运,同时也是作者处在动辄得咎的政治逆境身心备受压抑中对自由、解放的热切憧憬。“潜”、“薄”二字,最见作者炼字、炼意的用心。“潜”字属平声闭口韵,声音轻细,切合表现游鱼安然不惊的神态;“薄”字属入声,声音短促而有力,状翔鸟高飞蓝天的快意,神采顿见,其“飞飞摩苍天”的气势,如在眼前。这两个动词的妙用,充分显示出诗人敏锐的观察力及其精湛准确的艺术表现力,堪称“诗眼”。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句与尔后“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两句,平仄声律和谐妥贴,文字对仗工整自然,暗合了律诗粘对、对仗的规则,不但见出这位才思敏锐,才华富赡的诗人在斟音酌句上的努力,和他对提高诗歌艺术表现力的贡献,同时也透露出中国古典诗歌由古体向新体、近体诗演进的讯息。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
桂树丛生啊在那深山幽谷,枝条弯弯啊纠结缠绕在一起。
山气巄嵷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
山中云雾弥漫啊岩石巍峨,山谷险峻啊溪水激起层层高波。
猿狖群啸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虎豹吼叫啊群猿悲啼,登山升树啊王孙隐居在这里。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王孙久留深山不归来啊,满山遍野啊春草萋萋。
岁暮兮不自聊,蟪蛄鸣兮啾啾。
转眼岁末心中烦乱啊,满耳夏蝉哀鸣声声急。
坱兮轧,山曲岪,心淹留兮恫慌忽。
山中啊云遮雾盖,深山啊盘曲险阻,久留山中啊寂寞无聊少快意。
罔兮沕,憭兮栗,虎豹穴。
没精神,心恐惧,虎豹奔突,
丛薄深林兮,人上栗。
战战兢兢上树去躲避。
嵚岑碕礒兮,碅磳磈硊;
那山石横出竖立,怪怪奇奇。
树轮相纠兮,林木茷骫。
那树林枝干纽结,茂茂密密。
青莎杂树兮,薠草靡;
青莎丛生啊,薠草遍地。
白鹿麏麚兮,或腾或倚。
那成群的野鹿和獐子,有的欢跳,有的休息。
状貌崟崟兮峨峨,凄凄兮漇漇。
头上的犄角高高耸立,满身的丰毛光泽如洗。
猕猴兮熊罴,慕类兮以悲;
还有那失群的猴子和熊罴,呼唤同伴声声悲啼。
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你攀山登树隐居在这里,多险恶啊。
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
虎豹争斗熊罴叫,吓得飞禽走兽四散逃。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王孙啊,回来吧,山中险恶不可久留居!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yǎn)蹇(jiǎn)连蜷兮枝相缭(liáo)。
偃蹇、连蜷:屈曲的样子。缭:纽结。
山气巄(lónɡ)嵷(sǒng)兮石嵯峨,溪谷崭(zhǎn)岩兮水曾波。
巃嵷:云气弥漫的样子。崭岩:险峻的样子。曾:层。
猿狖(yòu)群啸兮虎豹嗥(háo),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狖:长尾猿。淹留:久留。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岁暮兮不自聊,蟪(hùi)蛄(gū)鸣兮啾啾。
蟪蛄:夏蝉。蟪蛄:夏蝉。
坱(yǎnɡ)兮轧(yà),山曲岪(fú),心淹留兮恫(dòng)慌忽。
坱轧:云气浓厚广大。曲岪:山势曲折盘纡的样子。恫慌忽:忧思深的样子。
罔(wǎng)兮沕(mì),憭(liǎo)兮栗,虎豹穴。
罔沕:失神落魄的样子。栗:憭栗,恐惧的样子。穴:闻一多疑为“突”之坏字,“虎豹突”与上文“虎豹嗥”,下文“虎豹斗”句法同。“虎豹突,丛薄深林兮人上僳”者,谓虎豹奔突,人惧而登树木以避之也。译文从之。
丛薄深林兮,人上栗。
嵚(qīn)岑碕(qí)礒(yǐ)兮,碅(jūn)磳(zēnɡ)磈(kuǐ )硊(ɡuì);
嵚岑、碕礒:均为形容山石形状的形容词。碅磳、磈硊:均为怪石貌。
树轮相纠兮,林木茷骫(wěi)。
轮:横枝。茷骫:盘纡的样子。
青莎杂树兮,薠(fán)草(huò)靡(mí);
杂树:犹言丛生。
白鹿麏(jūn)麚(jiā)兮,或腾或倚。
麏:同“麋”,獐。麚:公鹿。
状貌崟(xǐ)崟兮峨峨,凄凄兮漇(xǐ)漇。
漇漇:润泽。
猕(mí)猴兮熊罴,慕类兮以悲;
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虎豹斗兮熊罴(pí)咆,禽兽骇(hài)兮亡其曹。
曹:同类。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招隐士》给人一种森然可怖,魂悸魄动的特殊感受。作者以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采用夸张、渲染的手法,极写深山荒谷的幽险和虎啸猿悲的凄厉,造成怵目惊心的艺术境界,成功地表达了渴望隐者早日归还的急切心情。通篇感情浓郁,意味深永,音节谐和,情辞悱恻动人,为后代所传诵。通过对山水、溪谷、巉岩以及奔突吼叫在深林幽谷间的虎豹熊罴的描绘,以将山水景物经过浓缩、夸张、变形处理,使自然界的飞禽走兽和真山真水变成艺术形象的方法,渲染出一种幽深、怪异、可饰的环境气氛,弥漫着郁结、悲怆、而又缠绵悱恻的情思,表现了王孙不可久留的主题思想。让人们仿佛听到一声声回荡在崖谷间“王孙兮归来!”那招魂般凄厉哀怨的呼唤。
山中景物之惊心可怖暗示朝中政治形势的复杂和淮南王处境的危险,并以淮南王喜爱的楚辞形式予以规劝,这样的揣测应该是比较合乎情理的。
全文可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从篇首至“蟪蛄鸣兮啾啾”。主要描写为追慕桂枝芬芳(象征美德)的王孙在虎豹出没、猿猨哀鸣的深山幽壑间淹留,引起亲朋好友的焦虑与不安,并以春草、秋螀写作者萦回之思和怊怅之情。
第二部分从“坱兮轧”始至篇末,以山石之巍峨,雾岚之郁结,虎豹之奔突,林木之幽深,极力渲染山中之阴森可怕,并以离群禽兽失其类的奔走呼叫,规劝王孙之归来。
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步《楚辞》之余芳,另劈别径,“衔其山川”、“猎其艳词”表达出深曲的情致和婉转怊怅的意绪。所谓“衔其山川”,指此篇对山川景物、烟岚林莽的环境描写,及其描写中运用比兴象征、气氛烘托等艺术手法,主要是从屈宋辞赋中移植、借鉴过来然后重加剪辑而别出机杼的。在对山川景物、烟岚林莽或虎豹走兽的描写,尤其将自然界经过一番浓缩、夸张、变形处理,渲染气氛,使之成为人神杂糅的艺术形象和艺术境界上,屈宋辞赋中早已有许多成功的范例,这可以以《九歌·山鬼》,《九章·涉江》为代表。
《山鬼》对山中之神所处幽深昧险的环境描写是:“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描写以雷声、雨声、风声、木声、猨狖鸣声,组成萧瑟而令人怵目惊心的山中夜半:“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涉江》对屈原独处深山幽昧环境的描写同样慑人心魄:“入溆浦余佪兮,迷不知吾之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猨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另外,与山川景物、林深猨鸣的描绘相对应,《山鬼》中写了“独处”“山之阿”的山中女神;《涉江》中出现了“独处乎山中”的屈原自我形象。而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正是以屈原作品中山川景物、环境气氛的渲染烘托和山中人感情效应的描写为张本而发端,进一步高浓度地描写山中崖断路绝、虎豹纵横的险恶景象,然后将“攀援桂枝”的王孙置之其间的。王孙是古代对贵族子弟和一般男子的尊称。《史记·淮阴侯列传》:“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司马贞《索引》:“言王孙公子,尊之也。”这里指所招和思念的人。也有学者以为:“淮南王刘安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史记·淮南衡山列传》:‘王曰:吾高帝孙,亲行仁义……’称刘安为王孙,身份极为适当”(见马茂元《楚辞选》)。
在描写山川景物、环境气氛时,《招隐士》写了山石之突兀,草木之荒芜,禽兽之奔突,虫声之哀鸣。写山石的有“石嵯峨”、“溪谷崭岩”、“坱兮轧、山曲岪”、“嵚岑碕礒兮,碅磳磈硊”。其中“嵯峨”、“崭岩”、“坱”、“轧”、“曲岪”、“嵚岑碕礒”、“碅磳磈硊”都是形容山高路险、崎岖曲折和荦确不平之貌。写草木的有“偃蹇连蜷兮枝相缭”、“春草生兮萋萋”、“丛薄深林兮人上栗”、“树轮相纠兮,林木茷骫。青莎杂树兮,薠草靃靡”。写禽兽奔突、虫声哀鸣的有“猿狖群啸兮虎豹嗥”、“虎豹穴”、“白鹿麏麚兮,或腾或倚”、“猕猴兮熊罴,慕类兮以悲”,“虎豹斗兮熊罴咆”、“蟪蛄鸣兮啾啾”等。
首二句“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以描写南方珍贵名木桂树蟠曲交柯之姿和色泽芬芳象征的君子懿德为起,而与下王孙“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相呼应,写法与《山鬼》首二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类似,均首句出现贞洁芬芳的抒情形象,次句进一步修饰。其中树生“山之幽”,与人在“山之阿”句式亦相同。王孙滞留山中的原因是“攀援桂树”(追慕圣贤之德),与《涉江》中屈原“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的表白相近。不同的是,《招隐士》改变了《山鬼》中的抒情气氛和《涉江》环境描写中的愁苦色彩,亟写山中景象之险恶。《山鬼》的环境描写,是为了表现山中女神“怨公子兮怅忘归”的情愫,《涉江》的环境描写,是为了抒发屈原“济乎江湘”的悲戚;而《招隐士》中的王孙,仅仅是一个被召唤的对象,并没有《山鬼》和《涉江》中主人公的哀怨抒发和内心独白。这种描写,只在篇末对王孙归来的呼唤声中才化成一种感情因素,成为一种缠绵、悲凉的情绪充塞读者心间而驱之不去。
在“猎其艳词”方面,《招隐士》中叠字的运用亦引人注目。《楚辞》中多用叠字,《山鬼》中即以“云容容”、“杳冥冥”、“石磊磊”、“葛蔓蔓”、“雷填填”、“雨冥冥”、“猨啾啾”、“风飒飒”、“木萧萧”,渲染烘托出失恋女神愁思百结、孤独无依的寂寞情怀和悲秋意绪。顾炎武《日知录》说:“诗用叠字最难”,“宋玉《九辩》‘乘精气之抟抟兮,骛诸神之湛湛。骖白霓之习习兮,历群灵之丰丰。左朱雀之苃苃兮,右苍龙之跃跃。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前轻轲之锵锵兮,后辎车之从从。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连用十一叠字,后人辞赋,亦罕及之者。”淮南小山即吸取了屈、宋诗篇中善用叠字的修辞手法,在《招隐士》中用了“啾啾”、“萋萋”、“峨峨”、“凄凄”、“漎漎”等叠字,并以“春草萋萋”、“蟪蛄鸣啾啾”暗示时间变化,表明对王孙一去不归的哀叹;其中运用屈宋诗篇中回环复沓的节奏,铿锵而又有时急促音调上的处理。对“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的复迭,以及“虎豹嗥”、“虎豹穴”、“虎豹斗”复迭整齐中的变化;诗中三字、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八字句式奇妙地交错运用,遂使《招隐士》“音节局度,浏亮昂激”。
除此而外,《招隐士》所以有别于东方朔、王褒、刘向、扬雄等人的拟骚之作而独秀其类,嗣音屈宋,取得惊心动魄的艺术魅力,还因为它在思想主题、篇章结构表现上的单纯、提炼和集中。在主题上,《招隐士》删去了一切可能会冲淡主题的枝蔓。诗中既没有明确地写招唤者为什么要劝王孙归来,也没有说明王孙与招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更没有让王孙去作志行高洁的自我披露和内心独白——作者根本没有让王孙开口说话,王孙在诗中,如前所述,只是一个被召唤者日夜思念的攀援桂枝的高洁形象。全诗的思想主题仅是一句咏叹调般单纯、明朗、集中的呼唤——“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千年以来,一直回荡在人们的心里。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天地永恒存在没有终极,寒暑阴阳相互更迭。
人居一世间,忽相风吹尘。
人生在人世间,生命极其短促,就好比风吹起尘土。
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愿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尽力为贤明的君主效力。
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怀着这样为帝王辅助的才能,卓越不凡,不同流俗。
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
鳞介以神龙为尊,走兽以麒麟为宗。
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自己犹如神龙和麒麟一样,十分杰出。
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
孔子删定《诗》、《书》后,王者的事业已经很分明。
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
我用自己的文藻驰骋,以文章垂范后世,千古留名。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天地无穷极:指天地永恒存在,没有终极的时候。阴阳转相因:寒暑阴阳相互更迭。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忽若风吹尘:这里指人生短促,好像风吹起尘土。
愿得展功勤,输(shū)力于明君。
展:舒展,发挥。输力:尽力。
怀此王佐(zuǒ)才,慷(kāng)慨(kǎi)独不群。
王佐才:足够辅佐帝王的才能。慷慨独不群:指卓越不凡,不同流俗。
鳞(lín)介尊神龙,走兽宗麒(qí)麟(lín)。
鳞介:指长有鳞甲的鱼和虫。这两句是以龙和麒麟的不凡,来比喻人的杰出。
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孔氏删诗书,王业粲(càn)已分。
粲:鲜明。
骋(chěng)我径寸翰(hàn),流藻(zǎo)垂华芬。
骋:发挥才能。径寸翰:形容大手笔。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关东的诸州郡将领,都起兵讨伐董卓及其党羽这些残暴的人。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本来期望各路将领在孟津会合,同心讨伐长安董卓。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结果各有打算,力不齐一,互相观望,谁也不肯率先前进。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权势、财利引起了诸路军的争夺,随后各路军队之间就自相残杀起来。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袁术在淮南称帝号,袁绍谋立傀儡皇帝在北方刻了皇帝印玺。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战士常年征战,铠甲上生满了虮虱,百姓也因此死伤无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累累白骨曝露于荒野之地无人收埋,方圆千里都没有人烟,听不到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一百个老百姓当中只有一人能活,想到这里不免让人肝肠寸断。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关东:函谷关(今河南灵宝西南)以东。义士:指起兵讨伐董卓的诸州郡将领。讨群凶:指讨伐董卓及其党羽。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初期:本来期望。盟津:即孟津(今河南孟县南)。乃心:其心,指上文“义士”之心。咸阳:秦时的都城,此借指长安,当时献帝被挟持到长安。
军合力不齐,踌(chóu)躇(chú)而雁行(háng)。
力不齐:指讨伐董卓的诸州郡将领各有打算,力量不集中。齐:一致。踌躇:犹豫不前。雁行:飞雁的行列,形容诸军列阵后观望不前的样子。此句倒装,正常语序当为“雁行而踌躇”。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qiāng)。
嗣:后来。还:同“旋”,不久。自相戕:自相残杀。当时盟军中的袁绍、公孙瓒等发生了内部的攻杀。
淮南弟称号,刻玺(xǐ)于北方。
玺:印,秦以后专指皇帝用的印章。
铠甲生虮(jǐ)虱(shī),万姓以死亡。
铠甲句:由于长年战争,战士们不脱战服,铠甲上都生了虱子。铠甲,古代的护身战服。铠,就是甲。虮,虱卵。万姓:百姓。以:因此。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生民:百姓。遗:剩下。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首诗被后人称为汉末的实录,是一首反映现实的史诗。它反映了自初平二年(190年),关东各郡将领起兵讨伐董卓,直到建安二年(197年)袁术在淮南(今安徽寿县)称帝这八九年间的重大纷繁的历史事变和社会面貌。重点写各路军阀以讨伐董卓为名而拥兵自重,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形成新的割据局面,从而给人民带来沉重的灾难。开篇由义而动到自相残杀的记叙,表现了诗人英明的政治洞察力,对上层军阀的内讧以及对下层将士、百姓痛苦的描写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此诗前十句勾勒了这样的历史画卷:关东各郡的将领,公推势大兵强的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准备兴兵讨伐焚宫、毁庙、挟持献帝、迁都长安、荒淫兀耻、祸国殃民的董卓。当时各郡虽然大军云集,但却互相观望,裹足不前,甚至各怀鬼胎,为了争夺霸权,图谋私利,竟至互相残杀起来。诫之不成便加之笔伐,诗人对袁绍兄弟阴谋称帝、铸印刻玺、借讨董卓匡扶汉室之名,行争霸天下称孤道寡之实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并对因此造成的战乱感到悲愤。诗中用极凝练的语言将关东之师从聚合到离散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成为历史的真实记录。然而,曹操此诗的成功与价值还不仅在此,自“铠甲生虮虱”以下,诗人将笔墨从记录军阀纷争的事实转向描写战争带给人民的灾难,在揭露军阀祸国殃民的同时,表现出对人民的无限同情和对国事的关注和担忧,这就令诗意超越了一般的记事,而反映了诗人的忧国忧民之心。
“铠甲生虮虱”以下六句,写战争给士兵和百姓带来的灾难和作者的感慨。“铠甲生虮虱”写战乱之长,士兵连年征战,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其苦可知;“万姓以死亡”写人民在战乱中死丧殆尽,可见战祸之烈。“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用简括的语言描绘出一幅战乱中的凄凉悲惨的图画。从视觉感受上说,弥望中,纵横于野的白骨,是那样惨白;从听觉感受上说,茫茫大地死一样沉寂,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鸡鸣狗吠,这些寻常的庄户声气都不闻于耳了。作者收视反听,自然要痛断肝肠了。
此诗比《薤露行》更深刻地揭露了造成社会灾难的原因,更坦率地表现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对人民的同情。曹操本人真正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还是从他随袁绍讨伐董卓始,故此诗中所写的事实都是他本人的亲身经历,较之《薤露行》中所述诸事,诗人更多直接感性的认识,故诗中反映的现实更为真切,感情更为强烈。如最后两句完全是诗人目睹兵连祸结之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的真实情境而产生的感时悯世之叹。刘勰评曹氏父子的诗曾说:“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文心雕龙·乐府》)锺嵘评曹操的诗也说:“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诗品·下》)都指出了曹操的诗歌感情沉郁悲怆的特点。惟其有情,故曹操的诗读来有感人的力量;惟其悲怆,故造成了其诗沉郁顿挫、格高调响的悲壮气势。这首《蒿里行》即是极为典型的例子。故陈祚明说:“孟德所传诸篇,虽并属拟古,然皆以写己怀来,始而忧贫,继而悯乱,慨地势之须择,思解脱而未能,亹亹之词,数者而已。”(《采菽堂古诗选》)可见曹操诗歌抒忧写愤的特征已为前人所注重。
这首诗诗人运用民歌的形式,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批判,不仅对因战乱而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苦难人民表示了极大的悲愤和同情,而且对造成人民疾苦的首恶元凶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全诗风格质朴,沉郁悲壮,体现了一个政治家、军事家的豪迈气魄和忧患意识,诗中集典故、事例、描述于一身,既形象具体,又内蕴深厚,体现了曹操的独特文风。
参考资料:
1、 王镇远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193-194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高高的树木不幸时常受到狂风的吹袭,平静的海面被吹得不住地波浪迭起。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宝剑虽利却不在我的手掌之中,无援助之力而结交很多朋友又有何必?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你没有看见篱笆上面那可怜的黄雀,为躲避凶狠的鹞却又撞进了网里。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张设罗网的人见到黄雀是多么欢喜,少年见到挣扎的黄雀不由心生怜惜。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拔出利剑对着罗网用力挑去,黄雀才得以飞离那受难之地。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振展双翅直飞上苍茫的高空,获救的黄雀又飞来向少年表示谢意。
参考资料:
1、 余冠英.三曹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第二版):47-48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悲风:凄厉的寒风。扬其波:掀起波浪。此二句比喻环境凶险。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利剑:锋利的剑。这里比喻权势。结友:交朋友。何须:何必,何用。
不见篱(lí)间雀,见鹞(yào)自投罗。
鹞:一种非常凶狠的鸟类,鹰的一种,似鹰而小。罗:捕鸟用的网。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罗家:设罗网捕雀的人。
拔剑捎(xiāo)罗网,黄雀得飞飞。
捎:挥击;削破;除去。
飞飞摩(mó)苍天,来下谢少年。
飞飞:自由飞行貌。摩:接近、迫近。“摩苍天”是形容黄雀飞得很高。
参考资料:
1、 余冠英.三曹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第二版):47-48全诗可分两段。前四句为一段。“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两句以比兴发端,出语惊人。《易》曰:“挠万物者莫疾乎风。”(《说卦》)谚曰:“树大招风。”则高树之风,其摧折破坏之力可想而知。“风”前又着一“悲”字,更加强了这自然景观所具的主观感情色彩。大海无边,波涛山立,风吹浪涌,楫摧樯倾,它和首句所描绘的恶劣的自然环境,实际是现实政治气侯的象征,曲折地反映了宦海的险恶风涛和政治上的挫折所引起的作者内心的悲愤与忧惧。正是在这样一种政治环境里,在这样一种心情支配下,作者痛定思痛,在百转千回之后,满怀悲愤喊出了“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这一自身痛苦经历所得出的结论。没有权势便不必交友,这真是石破天惊之论!无论从传统的观念,无论从一般人的生活实际,都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儒家一向强调“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论语·学而》)强调“四海之内皆兄弟”(《论语·颜渊》)。从《诗经·伐木》的“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到今天民间流传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都是强调朋友越多越好。然而,正是由于它的不合常情常理,反而有了更加强烈的震撼力量,更加深刻地反映了作者内心的悲愤。从曹集中《赠徐干》“亲交义在敦”、《赠丁仪》“亲交义不薄”、《送应氏》“念我平生亲”、《箜篌引》“亲友从我游”等等诗句来看,作者是一个喜交游、重友情的人。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却大声呼喊出与自己本性完全格格不入的话来,不但用以自警,而且用以告诫世人,则其内心的悲苦激烈、创巨痛深,正是不言可知。
“不见篱间雀”以下为全诗第二段。无权无势就不必交友,这当然不是作者内心的真实思想,而是在特殊情况下所发出的悲愤至极的牢骚。这个观点既无法被读者接受,作者也无法引经据典加以论证。因此他采用寓言手法,用“不见”二字引出了持剑少年救雀的故事。这个故事从表面看,是从反面来论证“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这一不易为人接受的观点,而实际上却是紧承上段,进一步抒写自己内心的悲愤情绪。
黄雀是温驯的小鸟,加上“篱间”二字,更可见其并无冲天之志,不过在篱间嬉戏度日而已。然而就是这样一只于人于物都无所害的小鸟,竟也不能见容于世人,设下罗网,放出鹞鹰,必欲驱捕逐得而后快。为罗驱雀的鹞鹰何其凶恶,见鹞投罗的黄雀何其可怜,见雀而喜的罗家何其卑劣。作者虽无一字褒贬,而感情已深融于叙事之中。作者对掌权者的痛恨,对无辜被害的弱小者的同情,均不难于词句外得之。
作者又进而想象有一手仗利剑的少年,抉开罗网,放走黄雀。黄雀死里逃生,直飞云霄,却又从天空俯冲而下,绕少年盘旋飞鸣,感谢其救命之恩。显然,“拔剑捎罗网”的英俊少年实际是作者想象之中自我形象的化身;黄雀“飞飞摩苍天”所表现的轻快、愉悦,实际是作者在想象中解救了朋友急难之后所感到的轻快和愉悦。诚然,这只是作者的幻想而已。在现实中无能为力,只好在幻想的虚境中求得心灵的解脱,其情亦可悲矣。然而,在这虚幻的想象中,也潜藏着作者对布罗网者的愤怒和反抗。
曹植诗歌的特点,钟嵘《诗品》的“骨气奇高,辞采华茂”八个字最为确评,也最常为人引用。但就这首《野田黄雀行》而言,“骨气”(思想内容)确实是高的,而辞采却说不上“华茂”。从总体上看,这首诗更具有汉乐府民歌的质朴风味。首先,拔剑捎网、黄雀谢恩这一情节,就明显受汉乐府民歌中许多带寓言色彩的作品的影响。西汉《铙歌》十八曲中《艾如张》一曲有“山出黄雀亦有罗,雀已高飞奈雀何”之句,对此篇构思的启发,更是显然。其次,此诗的词句也多质朴无华。“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这种句式完全是纯粹的口语,“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二句中的叠字及顶真修辞手法也都是乐府民歌中常见的。这些朴实的词句和诗歌所要表现的内容正相适应,如果有意雕琢,其感人的力量也许倒反而会减退了。于此可见曹植这个才高八斗的作家向民歌学习所取得的成就。
参考资料:
1、 李文初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258-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