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锦江头人样锦,非宜。故著寻常淡薄衣。
香的皮肉透出冰雪晶莹之色,就是藐姑射山的仙人也不如她美丽。成都出的人花样的蜀锦,不适合她。特地穿上日家常朴素衣服。
暖日下重帏。春睡香凝索起迟。曼倩风流缘底事,当时。爱被西真唤作儿。
温暖的日子放下层层帐幕。她睡着了,室内焚的香,烟气不散,叫她起来,她很迟才起来。东方朔风格不同凡俗,为什么当时常被西真唤作“儿”呢?
参考资料:
1、 (宋)苏轼著;石声淮,唐玲玲笺注,东坡乐府编年笺注,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07,第428-429页2、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编著,苏轼词人释辑评 (下册),中国书店,,第1115-1118页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zhuó)锦江头新样锦,非宜。故著寻常淡薄衣。
不似伊:还赶不上你。伊,你。濯锦江:在今四川成都市郊,又名浣花溪或百花潭,是著名蜀锦的产地。非宜:不适宜。
暖日下重帏(wéi)。春睡香凝索起迟。曼倩(qiàn)风流缘底事,当时。爱被西真唤作儿。
下重帏:放下层层的幕帐,表示清净安睡。索:须,应,得。曼倩三句:曼倩是汉武帝时文人东方朔的字。在古代传说中,东方朔是个仙人。西真曾称东方朔为“邻家小儿”。底事:这事。儿:对晚辈的昵称。
参考资料:
1、 (宋)苏轼著;石声淮,唐玲玲笺注,东坡乐府编年笺注,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07,第428-429页2、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编著,苏轼词新释辑评 (下册),中国书店,,第1115-1118页上片以姑射山上的仙子相比拟,“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在词人眼中,爱妻闰之的肌肤像冰雪一般洁白细嫩,而且随时散发着微微香气,有如神话中姑射山中的神女,但是神女似乎还赶不上闰之的美貌。“不似伊”三字,倾尽了词人对闰之的钟爱之情。下文则从内在品格上着力渲染闰之的勤俭质朴,但却不直接说出,而是从她穿着打扮的外表上落笔,显得句法生人:“濯锦江头人样锦,非宜。故著寻常淡薄衣。”在濯锦江边生产着各种花样翻人的锦缎,但是,这对闰之是不适宜的,她平时所穿的都是些寻常的淡薄衣衫。词人在后来写的《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中曾这样高度评价闰之的品德道:“妇职既修,母仪甚敦。”可见,闰之是一位具有传统美德的妇女典型,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使词人对闰之的感情愈加笃厚。
下片进一步描绘王闰之的清心寡欲和雍容睡态,愈加令人惜爱。“暖日下重帏。春睡香凝索起迟。”而下文“曼倩风流缘底事,当时。爱被西真唤作儿。”则转向了词人自己,他以西汉风流才子东方朔自喻,说他当时热恋着王闰之。末句是用《汉武内传》典,以此末句之“爱被西真唤作儿”,显得极其生动亲切。“儿”字是一种亲昵之称,从西王母神仙口中唤出,不仅活灵活现,犹如目前,而且抬高了词人存在的现实价值,颇有自许傲世的味道。再从《汉武内传》叙述东方朔的毕生才干和曲折遭际来看,似蕴含了词人的身世之感,正影射出曾在朝中反对人法而屡遭贬谪和“补外”的坎坷经历。由于他的反变法是光明磊落的,是“此心耿耿,归于忧国”的,故他有着自信、自傲的心态。这也符合词人“外迁”任杭州太守时的心绪。
这首词淋漓尽致地刻画了继妻王闰之的外貌形体美和内秀品格美的形象。全词清人婉丽,明净流美,用典寓意,自然高迈。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编著,苏轼词人释辑评 (下册),中国书店,,第1115-1118页池上红衣伴倚阑,栖鸦常带夕阳还。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水池上的朵朵红莲,陪伴我独倚栏杆。在附近栖息的乌鸦,都带着夕阳飞还。刚刚过去一阵阴云急雨,萧疏的梧桐又飘落几个叶片。明月已露出秋天的凉意,用来驱暑的宝扇开始置闲。
乡梦窄,水天宽。小窗愁黛淡秋山。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门屋数间。
归乡的梦境总是短得可怜,碧水蓝天却宽阔无边,我凭倚小窗极目远眺,均匀处淡淡的秋山,也如同美人皱眉含着幽怨。飞往吴地的大雁啊,请你给我传达一下思归的心愿。阊门外杨柳荫下的几间小屋,惹得我梦绕魂牵,每时每刻都在思念。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1/1 : 第2296-297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诗三百首. 北京:中华书局, 2009.7 : 第266-267页池上红衣伴倚阑(lán),栖(qī)鸦常带夕阳还。殷(yīn)云度雨疏桐(tóng)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红衣:莲花。倚阑:凭靠在栏杆上。殷云:浓云。闲:闲置。
乡梦窄,水天宽。小窗愁黛(dài)淡秋山。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chāng)门屋数间。
乡梦窄:思乡的梦太短。愁黛:愁眉。吴鸿:指苏州一带飞来的大雁。阊门:苏州西门。这里指作者姬妾所居之处。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1/1 : 第2296-297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诗三百首. 北京:中华书局, 2009.7 : 第266-267页这首词是吴文英又一首思念离人之作。“红衣”写眼前景物,兼指离人之衣;引起无限思念。“殷云”、“明月”对仗句写景清新明快,更蕴秋愁别意。下阕两层,一层写梦见恋人愁客;二层托梦吴鸿捎去消息。“吴鸿好为传归信”,其实是说消息再也不能送达,佳人早已故去。
上片,“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写作者在池边独倚栏干,作伴的只有像穿着红衣少女的莲花;在栏干边一直消磨到黄昏,看到的也只有背上带着夕阳馀晖的归鸦回来栖宿。这在化度寺午后到傍晚所见的景致,象两幅画,表达的是孤寂之情。“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浓云出现时,雨脚倾斜稀疏的桐叶继续飞落,有点萧索气象;但雨后气温降低,天色更清,明月出现在上空,凉气随之而生,宝扇可以不用,而又美得可受,凉得可爱。“度”字、“疏”字写秋雨与梧桐的形态,很妥贴:“生”字把“凉”归功于“月”,使月色倍觉宜人;这写寺中夜晚下雨与月明时情景的两句,又象两幅画。上两句不用对偶,这两句用对偶,笔调皆疏淡幽雅,引人入胜。
化度寺临近水边,当时自杭州至苏州,大多是走水路。这样又为过渡到下片“乡梦窄,水天宽”埋下了伏笔。“窄”字写梦,也是文英匠心独运、喜欢运用的字。“窄”表短促,与水天“宽”对照,以见天长、水远而梦短的惆怅之情。心情全在感事感物的“宽”、“窄”中透露。“小窗愁黛淡秋山”,写倚窗看到的远山景致。这既是一幅画,也表惆怅之情。山是“秋山”,所以“黛”色浅淡;山本无“愁”但从愁人眼中看去,似乎其浅淡的暗绿色也带上了愁态。正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远山似眉,由景又联想到思念的人。这一句又暗用卓文君“眉际若望远山”的典故,由写景过渡到怀人。“吴鸿好为传归讯”,看到天上鸿雁,多么盼望它是从作者长久居住并且当作家乡的“吴”地飞来的啊;离家已久,怀人情切,因而盼望它能代传“归讯”。这简直就是直接的呼告之辞,而实际上只是心中的盘算而已。“归讯”传到哪里呢?“杨柳阊门屋数间”,是苏州城西阊门外,秋柳萧疏、几间平屋的地方。环境虽极平凡,却富有高雅的画意,这便是作者感情眷念之所在,更像一幅出自名家高手的水墨画,寥寥数笔,寓情于景,若用司空图《诗品》中的话来形容,不是近于“绿林野屋,落日气清”,或“玉壶买春,赏雨茅屋”,而是近于化境的“神出古异,淡不可收”了。
这首词的写作地点在化度寺,景物描写则兼及苏州;写作季节在初秋,时间则既有黄昏和夜晚,也有白天。全词以写景为主,时事情都在六幅秀淡雅致的景物画中表达出来。时间不限一日,画面亦分属两地,最后一幅画笔最淡,但却最传神,因而也适合了更深远的情味。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 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第2049-2050页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庭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时值深秋,短促的细雨飘洒在院落庭中。栏边的秋菊已谢,天井旁的梧桐也已然凋残。被似雾的残烟笼罩。多么凄然的景象,远望江河关山,黯然的晚霞在落日余晖里浮动。想当年,多愁善感的宋玉看到这晚秋是多么悲凉,曾经临水登山。千万里路途艰险,行路者是那么的凄惨哀楚,特别厌恶听到陇水潺潺的水声。这个时候,正在落叶中哀鸣的秋蝉和枯草中不停鸣叫的蟋蟀,此起彼伏地相互喧闹着。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在驿馆里形影单只,度日如年。秋风和露水都开始变得寒冷,在深夜时刻,胸中愁苦更甚。浩瀚的苍穹万里无云,清浅的银河中一轮皓月明亮。绵绵相思,长夜里对着如此的景色不堪忍受,掐指细算,回忆往昔。那时功名未就,却在歌楼妓院等游乐之所出入,一年年时光耗费。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美景无限的京城,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光,每天只想着寻欢作乐。况且那时还有很多狂怪的朋友相伴,遇到对酒当歌的场景就流连忘返。然而别离后,时光如梭,那些曾经的玩乐寻欢情景就好似梦境,前方一片烟雾渺茫。什么时候才能到岸?都是那些功名利禄害的我如此憔悴,将我羁绊。追忆过去,空留下残容愁颜。滴漏的箭头轻移,寒意微微,画角的呜咽之声从远方徐徐飘来,余音袅袅。静对着窗户,把青灯熄灭等候黎明,形影单只彻夜难眠。
参考资料:
1、 《读点经典》编委会.《婉约词圣柳永·李清照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188-191 晚秋天,一霎(shà)微雨洒庭轩。槛(jiàn)菊萧疏,井梧庭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àn)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lǒng)水潺(chán)湲(yuán)。正蝉吟败叶,蛩(qióng)响衰草,相应喧喧。
一霎:一阵。庭轩:庭院里有敞窗的厅阁。槛菊:栏杆外的菊花。井梧:井旁挺拔的梧桐古树。江关:疑即指荆门,荆门、虎牙二山(分别在今湖北省枝城市和宜昌市)夹江对峙,古称江关,战国时为楚地。宋玉悲感:战国·楚宋玉作《九辩》,曾以悲秋起兴,抒孤身逆旅之寂寞,发生不逢时之感慨。迢递:遥不可及貌。迢:高貌陇水:疑非河流名,实为陇头流水之意。潺湲:水流貌。蛩:蟋蟀也。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lán)。长天净,绛(jiàng)河清浅,皓(hào)月婵(chán)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lù),绮(qǐ)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更(音耕)阑:五更将近,天快要亮了。犹言夜深。绛河:即银河。天空称为绛霄,银河称为绛河。婵娟:美好貌。夜永:夜长也。绮陌红楼:犹言花街青楼。绮陌:繁华的道路。经岁:经年,以年为期。迁延:羁留也。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yíng)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pàn),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帝里:京城。狂朋怪侣:狂放狷傲的朋友。竞:竞相也。迅景:岁月也,光阴易逝,故称。程:即路程。萦绊:犹言纠缠。漏箭:古时以漏壶滴水计时,漏箭移即光阴动也。画角:古时军用管乐器,以竹木或皮革制成,发声哀厉高亢,多用于晨昏报时或报警,因表面有彩绘,故称画角。停灯:即吹灭灯火。抱影无眠:守着自己的孤影,一夜没有睡着。
参考资料:
1、 《读点经典》编委会.《婉约词圣柳永·李清照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188-191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作为词史上颇负传奇色彩的“才子词人”柳永,其词一向以一“创”字为挈领。他自创词牌,不拘一格,如《迎新春》、《黄莺儿》、《戚氏》等等;他擅改词格,大大丰富了词作为一种抒怀文体的内涵,并成为以“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著称的苏轼词的先导;他万事随心恣性,是世俗礼教为无物,敢为人所不敢为,能言人所不能言,如他的《鹤冲天》、《凤归云》、《定风波》、《宣清》、《尉迟杯》等等。故有人认为,柳词之所以为柳词,只在一“创”字耳。而若言“创”却不提《戚氏》者,必为孤陋之辈也。
据前人考证,《戚氏》当为柳永独创,且仅见于其《乐章集》之中。全词分为上、中、下三叠,共212字,为词史上第二长词。仅次于南宋时吴文英之《莺啼序》。其价值为何余虽不敢妄断,然宋时“《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评价也必非空穴来风。故今以此苍白笔墨,粗评《戚氏》,亦只当学柳永的“为人所不敢为”罢了。
从词中“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来看,当写于湖北江陵,当时柳永外放荆南,已经年过五十,只做个相当于县令的小官,心情自然十分苦闷。这种情绪在这首词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全词共分三片:头一片写景,写作者白天的所见所闻第二片写情,写作者“更阑”的所见所感第三片写意,写作者对往事的追忆,抒发自己的感慨。
上片开头描写微雨过后的薄暮景色。只用“晚秋天”一句点明时令,先写景前驿馆内之衰残景色,也初步构画出了全词的凄凉基调。柳永其人,向来对春、秋二季尤为敏感,然不同处却在于,他写春,只是代人伤春,而晚秋的悲凉,向来是他留给自己的伤感。而今又逢暮秋,“一霎微雨”带着薄凉的情态洒于庭轩。所以这位才子词人,又开始思绪飘渺了。他首先看见的,是庭轩中的“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柳永不愧是融情入景、以景写情的高手,接下来的一个“惹”字竟真把那秋的萧索写活了。那淡薄的“残烟”,非关天气,不是雾气,竟是这庭轩中的“零乱”、“萧疏”给“惹”来的!园中景物正渐至精彩处,词人却笔锋一转,“望”向远处的“江关”,由近及远却丝毫不显突兀。那他究竟望见了什么呢?“飞云黯淡夕阳闲”。云正憔悴,夕阳又西坠,也难怪词人想到了那个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而得来悲秋之名的宋玉。“临水与登山”,向来是古代文人念远伤别离的悲情时刻,作者由今怀古,也无非是感叹一句:逢秋而悲感,千古一辙啊!这笔锋已转得太远,又该如何继文呢?柳永不愧自封的“才子词人”,这稍一调转,便是一个柳永式的大回圜:“远道迢递”,忆及“宋玉悲感”之后,如此轻松地就有回到了眼前的景况,不着痕迹,天衣无缝。面对长路漫漫,作为“凄楚”“行人”的他,正走在自己无限厌恶却又不能不会不舍放弃的仕途之路上,一面痛恨“名牵利惹”,一面甘之如饴。行文至此,那贯穿于词人一生的矛盾开始在这“驱驱行役”上初露端倪。内心挣扎如柳永,对与自己心境相仿的“陇水潺湲”自然也就“倦听”了。下文又略嫌不合拍地以一“正”字引出了那让词人心情更加烦躁的“蝉吟败叶,蛩响衰草”一句,不合拍的同时,又与首句中的“晚秋天”大为契合,实乃绝妙。这等怪词妙语,必非柳永不能为也。心绪烦乱无以抒怀的柳永,在“相应喧喧”的蝉嘶蛩鸣中,结束了上阙的叙景描情。
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上的转合映衬,这浓浓的衰秋哀情,在内容上甚至词调上,都为后文的抒情做足了铺垫。而观这首阕,若为一般词人,在叙景已足,多一笔即为画蛇添足的叙述之后,又该续写些什么呢?此处足见柳永的流水行文。
中片时间上紧承上片,由傍晚而入深夜。先景后情。“孤馆度日如年”。次叠一开词人就是这般自述身世的一句。“馆”是“孤馆”,就连上文所言之“庭轩”也不过是他柳永羁旅之途上的一方借宿之地。独在异地,独望江关,不由让读者对上片中的“凄然”二字有了更真切的实感。而此时,“凄然”的他正在“孤馆”中“度日如年”。词人终是不堪寂寞的,失了“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知己,他也只能寄望于与知己红颜共沐同一片夜空了。这孤索之夜,竟已渐深,“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了。只一失神间,词人再次凝望起那片空有亮白色温馨却又无情至极的“绛河”了。“绛河”,这样一个冰冷的词,难耐凄凉如柳永者,该是怎样的孤凄心情读者也就可想了。这时的他,却偏故作坚强与无所谓的坚持自己的固执:寂寞只是表象,那“婵娟”的“皓月”却不正是代表团圆么?至此,那柳永式的矛盾已暴露的更深。对月而不怀人,又怎是白衣卿相之本色?“思绵绵”三字,一字一韵,引出了词人如泄洪般的情感,字字句句都是他对命运的质问。此时的他,已到了风中之烛的残年,没了少时的轻狂不羁,所以这怨世的情感,他也只从自身写起。“那堪屈指,暗想从前”。这样一句,几乎让读者也茫然了。在柳永眼中,在此时的柳永心里,不堪他回首的,究竟是“小楼深巷狂游遍”的“恣狂踪迹”,还是为那“蝇头利禄,蜗角功名”的“恁驱驱”呢?他没说。下文却有如似检讨的一句:“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这一句,是含了极大的怨气的。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了他一生缠绵于“绮陌红楼”,才导致了他终老而“未名未禄”的。这也可以说,他对自己一生的“恣狂心性”后悔了。可让读者综观词人的一生,也不免失笑:他柳永若真有这般“觉悟”,又怎会落得这“未名未禄”的凄凉呢?对于此时怨气极重的柳永,读者何不把这样的检讨当做气极怒极的他的“正话反说”呢?当然,这也可以是词人对自己一生徘徊于仕途与红颜之间的优柔寡断的一种怨恨。一家之言,有让名家嗤之以鼻处,权当玩笑耳。
这一阙,是词人对内外远近的大转合之后回到自身的慨叹。自然而然地由反衬自身凄凉的美好夜景转向对自己“一生赢得是凄凉”的感慨。极尽柳词“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的词风,这又是柳祠的又一奇异处。白描,铺叙,字字入情入理而毫无穿凿之意。上片的寥廓之中而见苍凉,中片的凄婉之中而不失条理。词的末阙,又能给读者的感官以怎样的冲击与震撼呢?
下片继续写狂放不羁的少年生活,与前片衔接细密,有陇断云连之妙。“帝里风光好”。好一个“风流才子”柳三变!在词已尽,意已歇之际,这一句又给了全词多大的空间!接下来,就该是忆旧了吧。可众所周知,市井词人柳七的一生都与“绮陌红楼”、红颜脂粉脱不了关系,他又该忆哪个呢?“堪人属意”的虫娘?“家住桃花径”的秀香?还是与其“四个打成一个”的师师、香香、冬冬呢?让读者试想,如果此处他只忆起其中的“某一个”的话,全词会收到怎样的效果?哪怕他的前二叠写得再如何精彩,这《戚氏》一首的词调都只能算作低下了吧。词人此时大概已近花甲之年,他忆起的该是他的一生,而不仅仅是与其“浅斟低唱”的某一个。所以此处的他忆起的是“当年少日”的“狂朋怪侣”,是他少时的奢靡生活。都说年少轻狂,更何况这年少之人还是他柳永,又加那许多志趣相投的“狂朋怪侣”,怎不让人心醉?柳永不是圣人,那样的生活,他曾经陶醉过。并且此时忆起,也并非悔恨自己当年的颓堕,而只是慨叹时光易逝、年华似水之意而已。“遇当歌、对酒竞留连”。这样的词句,词人写下时的心境何为,连读者也是不忍想象的。也无需读者想象,下句“别来”二字就已足足道出了作者空忆当年的痛楚了。那样的生活,早已随时光远去了呀!“迅景如梭,旧游似梦”。以往日之欢娱,衬今日之落寞。很通俗的比喻,却让读者眼前出现了词人那再清晰不过的痛苦面容。逝去的日子如云烟,被岁月这柔沐温和却又狰狞至极的风吹得一丝不剩了。往昔再不会回返,又怎能不让作者长叹呢?接下来的一句引出“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这一痛苦的根源,作者并未有明确的态度。重又回到现实,是作者的自问,也是作者的茫然。这是全词中作者矛盾心理的第三次深化。让读者看这全词中作者唯一一次以第一人称的发问:“烟水程何限?”这样的碌碌奔忙,到底何时才是尽头啊?这样的笔力,是没有切身经历之人万万难及的。这一瞬间的情感爆发之后,又转入了议论:“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这可以说是议论,也可以说是收束,是对上文的种种心境的一种慰藉:他一生不曾放弃对名利的追逐,那么如何地憔悴也自是命里该着的,又何必在此枉叹呢?因此作者为强调自己的“无事觅闲愁”,又以感情更加强烈的方式加了一句:“追往事、空惨愁颜”。至此,议论结束。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夜的辗转。而“稍觉轻寒”之后,才蓦然惊觉“漏箭移”了。时间已是接近拂晓,又听闻远处“渐呜咽、画角数声残”的乐声,那“轻寒”,想来也是入情、入心地难以承受了。而此时的词人,此时抱臂“对闲窗畔”的词人,已是渐趋于平静了。无论有再多的不甘,无论有再多的憾恨,他也只能继续上路了。“驱驱行役,苒苒光阴”早已注定了他一生的奔碌不平。而这“停灯向晓,抱影无眠”的一夜,也只是他万千千万个难眠之夜的一个剪影吧。
最末一叠并不能算作全词的高潮部分,可这由此及彼、由今忆昔又由昔论今的一波三折,也无疑是给此文的情调注入了更新鲜的血液,一代才子词人于这诗余曲源的词上的功力也可见一斑。“孤馆”中独自伤今的词人本已有孤凄苍凉之态,再加上“年少日”“暮宴朝欢”的神来一笔,真真是让这一阙《戚氏》同时有了不逊于诗的含蓄不亚于曲的直率。于蕴秀之中见真切,于深惋之中显淋漓,正是柳永本色!
这首《戚氏》说是词人一生的总括也是不为过的。全词由近及远、由远至近挥洒自如;抚今忆昔、由昔感今一气呵成;由傍晚到深夜、由深夜至黎明一丝不乱;由眼前望江关、由孤馆怀帝京自然运转。描情叙景、铺叙怀旧、旷古达今,真正是独属于柳永的悱恻动情与荡气回肠。在词的内容上更是大开大阖、毫无避忌、一气贯穿。长达212字的长词一韵到底,与平常之中显其非同寻常,却无一丝险韵,自然而然。莫说是这词上,便是今人作文,又能有几个如《戚氏》般细针密线,平稳中而字字嵌插不失作者个性的奇异之处、棱角之笔?今人自知。
尤其是词的最后,这白衣卿相留给读者的最后一个镜头:天上一颗白亮的启明星遥挂,星下一袭长衣及地“对闲窗畔”的词人被定格的身形,孤索,凄凉。宋人将之与《离骚》媲美,认为是前后辉映之作,可见其时誉之盛。宋王灼《碧鸡漫志》:“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宋人的评价,让这首冠古绝今之词当之无愧!
参考资料:
1、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351页如花貌。当来便约,永结同心偕老。为妙年、俊格聪明,凌厉多方怜爱,何期养成心性近,元来都不相表。渐作分飞计料。
像花儿一般的容貌。当初我就和你约定,愿意和你白头偕老。你当时正处于美妙年华而且长的俊俏人又聪明,爽朗无拘的性格让我在方方面面对你关怀备至,哪里料到你养成了狭小的心思性情,原来你竟表里不一。渐产生了与你分手的想法。
稍觉因情难供,恁殛恼。争克罢同欢笑。已是断弦尤续,覆水难收,常向人前诵谈,空遗时传音耗。漫悔懊。此事何时坏了。
渐渐觉得难以维持我们的感情,变得如此急躁烦恼。怎能忘记我们之间一起有过的欢笑。如果我再与你同拾旧好,就好比是琴瑟之弦已经断了,再接续之时又接错了一样,夫妻离异,犹如泼水于地,不能再复合。你常常向别人述说这些事,又时常寄些书信过来。读过之后,只能白白地悔恨懊恼。想起往事,我们到底哪里出错了。
参考资料:
1、 薛瑞生.柳永词选.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32-342、 叶嘉莹 等.柳永词新释辑评.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373-375如花貌。当来便约,永结同心偕老。为妙年、俊格聪明,凌厉多方怜爱,何期养成心性近,元来都不相表。渐作分飞计料。
当来:原来,起初。妙年:青春年少。俊格:俊俏,漂亮。格,语助词,无实意。凌厉:本指勇往直前,气势猛烈,这里是爽朗无拘的意思。何期:哪里料到。心性近:心思性情不涵厚。近,浅陋。元来:同“原来”,表示发现原先不知道的情况。相表:即“相表里”的简写。分飞:分别,分离。计料:打算。
稍觉因情难供,恁(nèn)殛(jí)恼。争克罢同欢笑。已是断弦尤续,覆水难收,常向人前诵谈,空遗时传音耗。漫悔懊(ào)。此事何时坏了。
稍:渐渐。供:维持。恁:如此。殛恼:急躁烦恼。殛,通“急”。急躁。争克:怎能。罢:停止,这里是忘记的意思。断弦尤续:古以琴瑟喻夫妻,故男子丧妻成为断弦,此处指情爱断绝。尤,错,过失。覆水难收:比喻事成定居,无法挽回。多用于比喻夫妻离异难以复合。诵谈:诉说。音耗:音信。《周书·晋荡公护传》:“既许归吾於汝,又听先致音耗。”漫悔懊:空悔恨懊恼。
参考资料:
1、 薛瑞生.柳永词选.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32-342、 叶嘉莹 等.柳永词新释辑评.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373-375此词咏怀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也可以说是感情失败后的回思和反省。联系到柳永的生平经历,词的主人公应为他自己和他的妻子。
词的上片写词人与妻子发生矛盾的过程。“如花貌”,写妻子的美貌,看来词人的妻子是位非常漂亮的女子。“当来便约,永结同心偕老”,这是当初见面定情的誓言,两人曾约定,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接下来,词写词人的重情,妻子“为妙年”,“俊格聪明”,柳永对她“多方怜爱”。词写到这里,柳永夫妻之间的恩爱生活便写完了,这本是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然而却藏有隐患。词以“何期”来转笔,写妻子心性浅薄,不重誓约。妻子“心性近”,这里却用了“养成”一词,也就是说妻子的这种心性是婚后养成的,这说明柳永在责怪妻子的同时也在责怪自己,因为自己的“多方怜爱”,才导致妻子的“心性近”。尽管如此,两人的矛盾似乎已不可调和,“渐作分飞计料”,已经有了分手的打算了。
词的下片写词人与妻子分开之后,渐渐感觉后悔。“稍觉因情难供”二句接上片写其发生矛盾之后的心态,词人因为爱情难以维持而急恼。然而接下来,“争克罢同欢笑”词笔一转,以反问的语气说自己怎能忘记之前一起有过的欢笑,这段感情自己虽然使自己急恼却是难以中止。“已是断弦尤续”二句又进一步,以“断弦”和“覆水”两句俗语写两人的爱情已无法挽回。如此反复,生动地写出了词人心理的曲折心路。“常向人前诵谈”二句转而写妻子,妻子常常向别人述说两人曾经的往事,又时常寄信过来。两人似乎都有悔意,所谓打不散的夫妻,于此可见一斑。“漫悔懊”二句又折回来,思索这段感情究竟因何步入了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整首词一步一进,一步一转,在记写这段爱情经历的同时,又抒发着内心的惋惜与自责。这样一首词,虽没多大意义,也算不上什么好词,但写的真实、自然,平常人的情感,平民化的内容,世俗化的语言,富有生活气息。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 等.柳永词新释辑评.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373-375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自古人知贵兰,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兰盖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丛薄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是所谓“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者也。兰虽含香体洁,平居萧艾不殊,清风过之,其香霭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是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然兰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予放浪江湖之日,乃久尽知其族性,盖兰似君子,蕙似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楚辞》曰:“予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以是知不独今,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兰蕙丛生,初不殊也,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之虽不若兰,起视椒榝则远矣。世论以为国香矣,乃曰“当门不得不除”,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