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心像已烧成灰的木头,身体像没有系缆绳的小船。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有人问我平生的功业在何方,那就是黄州、惠州和儋州。
参考资料:
1、 (宋)苏轼著.东坡集 插图本:万卷出版公司,2008:1272、 丁炳启编著.古今题画诗赏析: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45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心似已灰:即心如死灰。《庄子·齐物论》:形固可以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dān)州。
黄州惠州儋州:作者反对王安石新法,以作诗“旁讪朝庭”罪贬谪黄州,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在这三个地方,作者度过了长期的贬谪生活。
参考资料:
1、 (宋)苏轼著.东坡集 插图本:万卷出版公司,2008:1272、 丁炳启编著.古今题画诗赏析: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45此诗以自嘲的口吻,抒写平生到处漂泊,功业只是连续遭贬。诗人面对当年自己的画像,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既有对目前垂垂老矣的描述,也有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多重感情交织在一起。造语苍凉,寓庄于谐,言有尽而意无穷。
苏轼诗清新豪健,在艺术表现方面独具一格。本诗更是语出惊人,开端便说自己心如死灰,乍看似与诗人一向旷达豪爽的性格很不相附,然了解了诗人的经历、心情后,就不能不对作者这种心死之哀寄予深切的同情。
作此诗时,是苏轼去世前两个月,作者已年逾花甲,堪堪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回首自己的一生,几起几落,失意坎坷,纵然有忠义填骨髓的浩瀚之气,也不得不化为壮志未酬的长长叹息。作者只能慷慨悲歌,自叹飘零。接下来的“身如不系之舟”指自己晚年生活的飘泊不定,抒写羁旅漂泊的忧伤情怀。如果仅限于“入乎其内”的抒写人生的苦闷,苏轼也就不成为令人发出会心微笑的“东坡老”。他不会,也不屑在哀愁中沉沦。
且看后两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一反忧伤情调,以久惯世路的旷达来取代人生失意的哀愁,自我解脱力是惊人的。苏轼认为自己一生的功业,不在做礼部尚书或祠部员外郎时,更不在阀州、徐州、密州(作者曾在此三地作过知府)。恰恰在被贬谪的三州。真是“满纸荒唐言”,然而这位“东坡看”最能够“白首忘机”。失意也罢,坎坷也罢,他却丝毫不减豪放本色,真是不可救药的浪漫。末两句,语带诙谐,有自我调侃的意味,却也深刻地传达了作者此刻的微妙心情。
整首诗庄中含谐,直中有曲。表现了东坡其人其诗特有的风格。读之使人击节可叹,极易受感染。
参考资料:
1、 杨抱朴编著.《苏东坡集》诠释与解读: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3:113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裴回末利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诗人庾信先是在吟《愁赋》,接着又听到一阵凄切的私语声,原来是蟋蟀在叫。露水打湿了门上的铜环,青苔侵入了井边的石板,这些地方都曾听到过它的叫声。哀怨的声音好像是在倾诉着什么,正当思妇失眠,起来寻找机杼,想织锦书寄给远方的时候。在列着画有青山的曲折屏风的闺房里,夜气凉透,孤居独宿,那是怎么样的心情啊!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黑暗中西窗外又刮起了风雨,为什么这虫声老是应和着砧杵声,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呢?它在旅舍里迎接寒秋,在离宫中凭吊冷月,该是另有许多伤心的事罢!《诗经·豳风》中的《七月》篇曾描写过它,那些诗句像是率意而为之的。可笑的是世上那些无知小儿女,他们蹲在篱笆旁,兴高采烈地喊叫着:快拿灯来,有蟋蟀!殊不知如果将此虫声谱成琴曲,一声声地弹奏出来,听上去一定是更加悲苦的。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 第222-224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词三百首 .北京:中华书局, 2009.7: 第217-218页庾(yǔ)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yī)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zhù)。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庾郎:指庾信,曾作《愁赋》,今唯存残句。铜铺:装在大门上用来衔环的铜制零件。屏山:屏风上画有远山,故称屏山。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zhēn)杵(chǔ)?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bīn)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砧杵:捣衣石和棒槌。候馆:迎客的馆舍。离宫:皇帝出巡在外住的行宫。豳诗:指《诗·豳风·七月》,其中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句。漫与:率意而为之。写入琴丝:谱成乐曲,入琴弹奏。姜夔自注,“宜政间,有士大夫制《蟋蟀吟》。”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 第222-224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词三百首 .北京:中华书局, 2009.7: 第217-218页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裴回末利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姜夔此词,前有小序云:“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裴回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 ,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丙辰是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张功父即张鎡。他先赋《满庭芳·促织儿》,写景状物“心细如丝发”,曲尽形容之妙 ;姜夔则另辟蹊径,别创新意。
词先从听蟋蟀者写入 。“庾郎先自吟愁赋 ”,庾郎 ,即庾信,曾作《愁赋》,今已不传,此似指《哀江南赋》、《伤心赋》、《枯树赋》一类哀愁之作。杜甫诗云:“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次句写蟋蟀声,凄切细碎而以“私语”比拟,生动贴切,并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因而和上句的吟赋声自然融合。“更闻”与“先自”相呼应,将词意推进一层。骚人夜吟 ,已自愁情满怀,更那堪又听到如窃窃“私语”的蟋蟀悲吟呢!从中寄寓了词人深沉的身世之感、家国之痛。
“露湿”三句是空间的展开,目的是藉以触发更广泛的人事。铜铺,铜做的铺首 ,装在门上衔门环;此指门外。石井,此指井栏边。说蟋蟀鸣声在大门外;井栏边,到处可闻 。“哀音似诉 ”,承上“私语”而来,这如泣似诉的声声哀鸣,使一位本来就转侧无眠的思妇更加无法入梦了,只有起床以织布来消解烦忧(蟋蟀一名促织 ,正与词意符合)。于是蟋蟀声又和机杼声融成一片。这几句遗貌取神,离影得似,妙在如“野云孤云 ,去留无迹”(《张炎《词论》》)。词中的蟋蟀的鸣声为线索 ,把诗人、思妇、客子、帝王、儿童等不同的人事巧妙地组织到一篇中来。其中,不仅有词人自伤身世的喟叹,而且还曲折地揭示出北宋王朝的灭亡与南宋王朝苟且偷安,醉心于暂时安乐的可悲现实 。“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写思妇怀念远人的心情。面对屏风上的远水遥山,不由神驰万里。秋色已深,什么时候才能将亲手织就的冬衣送到远方征人的手中?秋夜露寒,什么时候征人才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远人遥隔,如今只余一人对影自怜,又有什么情绪来寻欢作乐呢?几句言简意远,委婉尽情。
下片首句岭断云连,最得换头妙谛,被后人奉为典范。岭断,言其空间和人事的更换——由室内而窗外,由织妇而捣衣女。云连,指其着一“又”字承上而做到境换意连 ,脉络暗通。寒窗孤灯,秋风吹雨,那蟋蟀究竟为谁时断时续地凄凄悲吟呢?伴随着它的是远处时隐时显的阵阵捣衣声 。“为谁”二字,以有情向无情境界引向空灵深远之处。
以下“候馆”三句,继续写蟋蟀鸣声的转移,将空间和人事推得更远更广。客馆,可以包举谪臣迁客、士人游子各色人等;离宫,可以包括不幸的帝王后妃、宫娥彩女。这些飘泊者、失意者,不论尊卑长幼,都要悲秋吊月,闻虫鸣而伤心无限在国怀乡愁绪袭扰心以上极写蟋蟀的声音处处可闻,使人有欲避不能之感 。它似私语,似悲诉,时断时续;它与孤吟声、机杼声、砧杵声交织成一片。仿佛让人听到一组凄婉哀愁的交响乐。“豳诗漫与”,词人说自己受到蟋蟀声的感染而率意为诗了。语出《诗经·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可是,下面突然插入“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两句,写小儿女呼灯捕捉蟋蟀的乐趣,声情骤变,似与整首乐章的主旋律不相协调。而与友人张鎡《满庭芳》词中“八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犹自追寻”意境相若。然细加品味,正如陈延焯所说:“以无知儿女之乐 ,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白雨斋词话》)的确,这是这阕大型交响乐中的一支小小插曲,其妙用在于以乐写苦,所以当这种天真儿女所特具的乐趣被谱入乐章之后,并不与主旋律相悖逆,反倒使原本就无限幽怨凄楚的琴音,变得“一声声更苦”了。以乐笔写愁然,正是白石词的匠心妙用。
这首词看似咏物,实则抒情,通过写听蟋蟀鸣声,寄托家国之恨。这首词的妙处在于分辟蹊径,别开生面,用空间的不断转换和人事的广泛触发,层层夹写,步步烘托,达到一种凄迷深远的艺术造境。
丁基仲侧室善丝桐赋咏,晓达音吕,备歌舞之妙。
素弦一一起秋风。写柔情、都在春葱。徽外断肠声,霜宵暗落惊鸿。低颦处、翦绿裁红。仙郎伴、新制还赓旧曲,映月帘栊。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
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兰蕙满襟怀,唾碧总喷花茸。后堂深、想费春工。客愁重、时听蕉寒雨碎,泪湿琼钟。恁风流也称,金屋贮娇慵。
丁基仲侧室善丝桐赋咏,晓达音吕,备歌舞之妙。
丁宥的妾能诗赋,善音乐,懂得音律,具备歌舞的美妙。
素弦一一起秋风。写柔情、都在春葱。徽外断肠声,霜宵暗落惊鸿。低颦处、翦绿裁红。仙郎伴、新制还赓旧曲,映月帘栊。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
凄厉的商炫声如一阵阵秋风。音乐来自那纤细、柔情的手。徽音之外的悲哀的旋律,使秋天的鸿雁惊飞。时而低首皱眉,满含红情绿意的缠绵之态。丁宥相伴,在月夜下窗栊内共谱新曲,奏新声,新曲接旧曲,曲曲优美动听。夫妻恩爱如并蒂花迎春,天天沉醉在春天里。
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兰蕙满襟怀,唾碧总喷花茸。后堂深、想费春工。客愁重、时听蕉寒雨碎,泪湿琼钟。恁风流也称,金屋贮娇慵。
吴中西施虽是古代著名美女,但她不晓得音律。而丁妾音乐旋律中富有优美高尚的情感,诗才喷涌如花似碧。在深深的后堂内,费尽心力作曲、弹琴、吟诗、作赋。我愁绪满怀,时时听到雨打芭蕉的音响,当听到丁妾的商弦秋声,泪湿潸潸。丁宥金屋藏娇,可谓风流之至。
参考资料:
1、 赵慧文,徐育民编著.吴文英词新释辑评(上册):中国书店,2007.1:4292、 陶尔夫,刘敬圻著.吴梦窗词传·吴文英: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317丁基仲侧室善丝桐赋咏,晓达音吕,备歌赋之妙。
高山流水:词牌名,又名“锦瑟清商引”。丁基仲:丁宥,字基仲,号宏庵。侧室:妾。丝桐:琴。
素弦一一起秋风。写柔情、都在春葱。徽(huī)外断肠声,霜宵暗落惊鸿。低颦(pín)处、翦()绿裁红。仙郎伴、新制还赓(gēng)旧曲,映月帘栊。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
素弦:商弦,商属秋。春葱:女子洁白纤细的手指。徽:徽音,美好的乐声。颦:皱眉。剪绿裁红:指红花绿叶。赓:连续。
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zhǐ)移宫。兰蕙满襟怀,唾碧总喷花茸。后堂深、想费春工。客愁重、时听蕉寒雨碎,泪湿琼钟。恁(nèn)风流也称,金屋贮娇慵。
换徵移宫:指弹奏音乐。唾碧:化用《飞燕外传》所载的婕妤言飞燕唾吐如石上花的典故,赞丁妾口唾如花的诗才。花茸:用李煜《一斛珠》:“烂嚼花茸,笑向檀郎唾”之意,写夫妻嬉戏恩爱之状。琼钟:指古代美好的音乐。金屋:泛指给心爱女人住的屋宇,或女子居室的美称。
参考资料:
1、 赵慧文,徐育民编著.吴文英词新释辑评(上册):中国书店,2007.1:4292、 陶尔夫,刘敬圻著.吴梦窗词传·吴文英: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317丁基仲侧室善丝桐赋咏,晓达音吕,备歌舞之妙。
素弦一一起秋风。写柔情、都在春葱。徽外断肠声,霜宵暗落惊鸿。低颦处、翦绿裁红。仙郎伴、新制还赓旧曲,映月帘栊。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
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兰蕙满襟怀,唾碧总喷花茸。后堂深、想费春工。客愁重、时听蕉寒雨碎,泪湿琼钟。恁风流也称,金屋贮娇慵。
此为酬赠词。发端“素弦一一起秋风”一句,紧扣小序写丁妾善于弹奏音乐,乐弦时而柔情似水,时而秋声如泣,那旋律在如春葱般的玉指中流出,柔美、凄婉,感人肺腑。“一”的叠词,加浓了音乐的凄婉色彩。“徽外断肠声”一句,化用王粲《公燕》:“管弦发徽音,曲度清且悲”强调了乐声之悲,与“断肠”二字意思反复,浓化了音乐的悲哀之情。“霜霄暗落惊鸿”既写悲哀的旋律使秋天的鸿雁惊飞,又化用了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比拟丁妾的体态轻盈美妙。此乃一石双鸟之法。“低颦处”一句,描写丁妾的面部表情随乐曲旋律变化而变化,时而低首皱眉,满含悲意;时而面带柔情,风情万种。“剪绿裁红”化用赵彦昭“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形容丁妾红情绿意的缠绵之态。这两句刻画入微,既写了丁妾演奏时的身姿、情态,又勾出音乐旋律的变化多端。“仙郎伴”一句,转笔写丁基仲与爱妾在月夜下窗栊内共谱新曲,奏新声,新曲接旧曲,曲曲优美动听。“映月帘栊”描绘月下美景,用以烘托伉俪的似水柔情。歇拍“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以并蒂花迎春的鲜明形象比喻夫妻恩爱。“日日醉春浓”以叠词“日日”又加以“浓”字强调恩爱之深。
过片,回应上片的发端句,继写丁妾善音律,但不采用直叙手法,而曰:“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此意是说吴中西施虽是古代著名美女,但她不晓得音律,在对比中突现了丁妾美而多艺。“兰蕙满襟怀”一句,化用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以兰蕙象征丁妾音乐旋律中富有优美高尚的情感。“唾碧总喷花茸”一句,化用二个典故,写丁妾诗才喷涌如花似碧及夫妻二人恩爱嬉戏之状。此句亦是一石双鸟。“后堂深、想费春工”一句,是小结以上,继写丁氏夫妇在深深的后堂内,费尽心力作曲、弹琴、吟诗、作赋,过着幸福生活。“客愁重”一句,转笔写到自己,言自己客居在外,愁绪满怀,时时听到雨打芭蕉的音响,真是分明叶上心头滴了,着一“寒”字,更加浓了悲戚情感。听到丁妾的商弦秋声,令人泪湿潸潸。此句,呼应开头“素弦一一起秋风”,从个人感受中写丁妾的音律高超。结句“恁风流也称”一句,言丁氏金屋藏娇,可谓风流之至。
此词赞丁妾多才多艺。在结构上纡回曲折,在手法上多种多样,有对其音乐的正面描写,又有从听者感受的侧面烘托;还对丁妾的美姿、情态的侧面描写。如此将其善丝竹、会吟诵、有美姿、品德好、夫妻恩爱等交错而写;显得生动活泼而有序。此外,在遣词造语上亦有独到之处,在用典上,时而由典语中化出新词,时而又在原典中加以衬托,扩大词境。
参考资料:
1、 赵慧文,徐育民编著.吴文英词新释辑评(上册):中国书店,2007.1:429幼卿少与表兄同研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兄欲缔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适武弁。明年,兄登甲科,职教洮房,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逅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幼卿少与表兄同研席,雅有文字之好。未席,兄欲缔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适武弁。明年,兄登甲科,职教洮房,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逅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
幼卿自小时与表兄一起同窗学习,平素喜欢写些诗词文字。快到及席之年时,表兄欲与幼卿结为连理,前来提亲却被父母以未取得功名为由一口回绝,并将幼卿许配给一个武将。第二年,表兄高中前三甲,去洮房(今甘肃境内)担任职务,而幼卿相公在陕西统兵领将,不期与表兄重逢于驿站。但表兄鞭马向前并未多看幼卿一眼,应是因当时求亲未成而对幼卿耿耿于怀吧。因此作《浪淘沙》以寄托这段情思。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轻盈的云絮,飘逝在楚天的远空,往事就如那浮云散去,无影无踪。徒自留下深探憾恨锁藏在微蹙的眉峰。自是荷花开得晚,负了柔情荡溢的春风。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没有想到在这驿馆与他邂逅相逢,叹人生恰如飘蓬聚匆匆,散也匆匆。那一鞭骤然扬起怎忍心抽打花骢。凝望他飞驰的身影远远消逝在片斜阳暮色中,不由双泪泣落衣袖染成斑斑点点如血渍的黯红。
参考资料:
1、 徐振邦选注.《古代女子爱情诗选》: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07:160页-161页2、 范晓燕著.《宋词三百首赏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0:370页幼卿少与表兄同研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jī),兄欲缔(dì)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适武弁(biàn)。明年,兄登甲科,职教洮房,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xiè)逅(hòu)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
《浪淘沙》: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同砚席:一起读书的意思。雅:很。此句说,共同学习中产生了感情。笄:簪子,古代用来插住挽起的发髻。“及笄”特指女子可以盘发插笄的年龄,即成年。未笄:未成年。缔姻:定婚。未禄:未得官禄。指未做官。父母:《全宋词》作“父兄”。《能改斋漫录)作“父母”。据以径改。难:拒绝。适:嫁,嫁给。武弁:军人,武夫。《能改斋漫录》“武弁”后有“公”字。甲科:进士的代称。唐代进士分甲乙两科。职教:作管理教学的官职。洮房:疑指湖北房州(今房县)。良人:丈夫。陕右:陕西西部。邂逅 :偶然相遇。憾:心中不满。前憾:指以前求婚父母不许一事。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楚云:南方的云。这里暗用巫山神女的典故。双关义指眼见从前的情意化为乌有。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cōng)。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飘蓬:飞蓬,秋后枯萎断根,随风飞旋的一种草。骤:马奔驰。花骢:玉花骋。青白相间的马。唐太宗“八骏”中有玉花骋。此句意思是,你怎么能忍心扬鞭打马,让玉花骢急骤奔驰匆匆离去呢?啼红:啼哭的泪。
参考资料:
1、 徐振邦选注.《古代女子爱情诗选》: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07:160页-161页2、 范晓燕著.《宋词三百首赏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0:370页幼卿少与表兄同研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兄欲缔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适武弁。明年,兄登甲科,职教洮房,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逅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这首词上片写“目送楚云”,下片又曰“望断斜阳”,显然全篇笔墨集中在写两个有情人驿馆不期而遇又倏然而别的动人一幕。“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经年不见的表兄,突然出现在眼前,勾起自己多少相思恨。可是人在眼前,却不能对他面诉衷情;顷刻间情人鞭马而去,又只好忍看他匆匆离去,徒然远远地“目送楚云”,心中凄楚难言。“楚云”,似说漂泊的行人如浮云般远去,又何尝不是暗示往昔的一段恋情,云雨巫山枉断肠。一个“空”字,多少怅惘,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慨。
紧接“目送楚云空”一句,抒情女主人公仿佛发出一声轻轻叹息:“前事无踪”。“前事“,自是指她“少与表兄同砚席,雅有文字之好”那段美好的时光,然而,往事已如云烟般地永远消失了。当然,如果真的彻底消失得渺无踪迹,倒也干净;可是,却又偏在自己心灵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终身遗恨。“漫留遗恨锁眉峰”,空有遗恨,不能明言,又难以排遣,于是她转而自怨自艾,归咎于命运:“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可怜的荷花,你不在春天开放,偏要迟迟等到夏季,孤负了东风的深情,现在只好独自默默地吞咽下这人生的苦果了。荷花的比喻,当是指自己年尚未笄、兄欲缔姻这件事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这一点幼卿当然是很清楚,然而,作为封建时代的妇女,不便责怪父母,所以,她吞吞吐吐隐约其辞。
上片由“目送楚云”引出对往事的回忆,下片便着重写这次重逢的悲恸。“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在幼卿看来,人生就像随风飘的蓬草,不曾想到两个离别经年的恋人,会突然在这他乡驿馆见面。相见却又立刻相别,人生的离合、聚散,如此匆匆。
于是词人便推出这短暂的扣人心弦的一幕:“扬鞭那忍骤花骢。”这一幕也就是《能改斋漫录》记述的情景:二人“相与邂逅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可以想见,此情此景,从悲剧主人公眼里望去,更是心如刀剜。她怪他给马儿狠狠的那一鞭,太无情了,忽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骑着的花骢马飞奔而去,他怎么忍心匆匆离开,也不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她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在这一刹那间,他内心翻腾何等剧烈的痛苦,正因为他前时欲缔姻未成,对她有误解,有怨气,所谓“前憾未平”,才给马儿狠狠一鞭,这狠狠一鞭,看似无情却是有情。
这一鞭,在悲剧女主人公心里是永远难忘的,它象征着心爱的人永远地离去;它象征着美好的恋情如昙花一现,永远幻灭;它象征着无可弥补的千古遗恨。“扬鞭”这一句写出了特定情境中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动作,刻画出悲剧主人公内心感情的剧烈矛盾和痛苦,是十分难得的传神妙笔。而这种传神之笔来源于生活本身,因而更为真切动人。
表兄远远去了,她还痴痴望着,看他远去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消失,而她还在痴痴地望着,直到“望断斜阳”。显然,少女时期最初的恋情未遂将使她抱恨终身,在今后的岁月中,她或许将朝朝暮暮凭栏“目送楚云”、“望断斜阳”。而这种痛苦又只能永远埋藏在心灵的最深层,于无人处偷偷饮泣,以至于“满袖啼红”,此恨绵绵无尽期也。
这首词不同于一般文人词,它是闺阁女子自抒衷曲,感情真挚,不事雕琢。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缪钺,叶嘉莹,周汝昌,俞平伯,施蛰存.《唐宋词鉴赏辞典 唐、五代、北宋 下》: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6.01:1327-1328页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在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谨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旸前往太清,以清酒和几样佳肴做祭品,在亡友曼卿的墓前设祭,并写一篇祭文来吊祭: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唉,曼卿!生前既是英杰,死后必是神灵!那跟万物一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归于无物的境地的,是你由精气暂时聚合的身躯;那不跟万物同归于尽,而出类拔萃永垂不朽的,是你流传后世的名声。这是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如此的;那些已载入史书的姓名,就像太阳星辰一样明显。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唉!曼卿啊!我见不到你已经很久了,可是还能想象你生前时的模样。你意态不凡,光明磊落,又那样超群出众,埋葬在地下的遗体,我猜想不会化为烂泥腐土,应该会变成最珍贵的金玉。不然的话,就会长成青松,挺拔千尺,或者产出灵芝,一株九茎。为什么你的坟墓偏偏是一片荒烟蔓草,荆棘丛生,寒风凄凄,露珠飘零,磷火闪闪,萤火虫乱飞?只见牧童和砍柴的老人,唱着歌在这儿上下走动;还有慌张受惊的飞禽走兽,在这儿徘徊悲鸣。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光景了,经过千秋万岁之后,怎知道那些狐狸、老鼠和黄鼬等野兽,不会在这里掏穴藏身?自古以来,圣贤都是这样,难道单单看不见那旷野上一个挨一个的荒坟?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唉!曼卿啊!事物由盛而衰的道理,我本来是早已知道的。但怀念起过往的日子,越发感到悲凉凄怆,不知不觉迎风掉下眼泪的我,也只好愧于自己达不到圣人那样淡然忘情的境界。希望你能够享用祭品。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即1067年7月某日。维,发语词。具官:唐宋以来,官吏在奏疏、函牍及其他应酬文字中,常把应写明的官职爵位,写作具官,表示谦敬。欧阳修写作此文时官衔是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亳州军州事。尚书都省:即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的官署。令史:管理文书工作的官。李敭:其人不详。太清: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南,是石曼卿葬地。欧阳修《石曼卿墓表》:“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清酌庶羞:清酌,祭奠时所用之酒。庶,各种。羞,通“馐”,食品,这里指祭品。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活着的时候是人世间的英杰,死之后化为神灵。英,英雄、英杰。灵,神灵。暂聚之形:指肉体生命。简册:指史籍。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仿佛:依稀想见。轩昂磊落:形容石曼卿的不凡气度和高尚人格。突兀峥嵘:高迈挺拔,比喻石曼卿的特出才具。朽壤:腐朽的土壤。精:精华。产灵芝而九茎:灵芝,一种菌类药用植物,古人认为是仙草,九茎一聚者更被当作珍贵祥瑞之物。《汉书·宣帝纪》:“金芝九茎,产于涵德殿池中。”而,一作“之”。燐:即磷,一种非金属元素。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空气中自动燃烧,并发出蓝色火焰,夜间常见于坟间及荒野。俗称之为鬼火。牧童樵叟:放牧和砍柴之人。上下:来回走动。悲鸣踯躅而咿嘤:这里指野兽来回徘徊,禽鸟悲鸣惊叫。狐貉与鼯鼪(wúshēnɡ):狐貉,兽名,形似狐狸。鼯,鼠的一种,亦称飞鼠。鼪,黄鼠狼。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盛衰:此指生死。畴昔:往昔,从前。陨涕:落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尚飨(xiǎnɡ):祭文套语,表示希望死者鬼神来享用祭品之意。尚,这里是希望的意思。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本文是欧阳修在挚友石曼卿去世26年后为他所作的祭文。文章开始说明写作祭文的缘起,接下来先是颂扬石曼卿的不同流俗,“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死后形体虽化,而名声却如同古代的圣贤一样彰显后世。复又极力形容荒野坟茔的凄凉景象,千秋万岁之后,或将为狐貉鼯鼪诸类藏身之穴,感叹“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最后明言作者虽明白人之生死是自然之理,然而追念往昔,仍凄然泪下,不能忘情。篇末以“尚飨”二字作结,哀戚怆恻之情,溢于言表。
整篇祭文集描写、议论、抒情于一体,有回想,有感喟,有痛悼,感情低沉回转,作者对亡友的一片挚情笃意,不能不令人动容。
首段是例行公事。凡是祭文,都需在首段点明时间与人物关系。
第二段始进入祭文正文,劈空就是一句“呜呼曼卿”,行文突兀,而情感真切。仿佛要将亡友从地下唤醒,对他细细倾诉。所要倾诉的又是什么呢?“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八个字正是这一段的眼目。这八个字又仿佛是劝慰亡友的魂灵可以放心安息。所谓“身去德音存”,人固有一死,美好的名声却必将流芳百世。
第三段又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一腔心事都说与亡友来听。这一段,以“奈何”为界是两层意思。“奈何”之前的几句是接着上一段说,仍是说“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奈何”以下,笔锋陡转,“荒烟野蔓”数句将一幅荒冢凄凉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不由人不起“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悲。两层意思之间,一客一主,前一层只是引起,只是为了反衬,后一层才是重点,也是全篇的核心。
第四段仍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心中蕴含的感情都与亡友说尽了。而一段之精神乃在不能忘情。“固知其如此”的“固”字好,与下文的“而”字构成转折。名可不朽的道理,我不是不知;万古长空,空悲无益的道理,我不是不知。可是,追念往昔,我又怎么能忘却那些歌哭笑悲的记忆!理智,终究抑制不住情感。从理智上明白和接受一些大道理,并不是很难的事;可心灵的感受终究是点点滴滴,往昔的感伤无声无息地渗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文章不长,但情感富于转折。正文一段与二段之间是转折,末段自身又含一层转折。一段的不朽之名,终究敌不过二段的万古之空;末段的理智超脱,终究敌不过情感的悄然渗透。转折之后,方见分量,方见沉重,而终不外“悲”与“情”二字。欧阳修曾云:“人生自是有情痴”,信然。
全文以情驭笔,一气呵成,不假修饰,却又得结构之妙。文中以“轩昂磊落、突兀峥嵘”八个字推许曼卿,实可移来评此篇。正文第一段写名之不朽,是何等斩钉截铁!全然是劈空说起,有游龙出海之势。第二段写万古之空,却又将第一段全盘抹倒,非力挽山河的笔力,绝不能做到。前二段是放得开,末段却是收得紧,如一道闸门,将两条游龙紧紧关锁。正可见当时文坛巨匠的文字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