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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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书,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釆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

  二十一日,宗元白:
  二十一日,宗元写: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承蒙您来信说,想要认我做老师。我的道德修养不深,学识非常浅薄,从各方面审察自己,看不出有值得学习的东西。虽然经常喜欢发些议论,写点文章,但我自己很不以为都是正确的。没有想到您从京城来到偏远的永州,竟幸运地被您取法。我自估量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取的东西;即使有可取的,也不敢做别人的老师。做一般人的老师尚且不敢,更何况敢做您的老师呢?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从魏、晋以来,人们更加不尊奉老师。在当今的时代,没听说还有老师;如果有,人们就会哗然讥笑他,把他看作狂人。只有韩愈奋然不顾时俗,冒着人们的嘲笑侮辱,招收后辈学生,写作《师说》,就严正不屈地当起老师来。世人果然都感到惊怪,相聚咒骂,对他指指点点使眼色,相互拉拉扯扯示意,而且大肆渲染地编造谣言来攻击他。韩愈因此得到了狂人的名声.他住在长安.煮饭都来不及煮熟,又被外放而匆匆忙忙地向东奔去。像这样的情况有好几次了。

  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屈原的赋里说:“城镇中的狗成群地乱叫,叫的是它们感到奇怪的东西。”我过去听说庸、蜀的南边,经常下雨,很少出太阳,太阳一出来就会引起狗叫。我以为这是过分夸大的话。六七年前,我来到南方。元和二年的冬天,幸好下大雪,越过了五岭,覆盖了南越的几个州;这几个州的狗,都惊慌地叫着咬着,疯狂奔跑了好几天,直到没有雪了才静止下来,这以后我才相信过去所听说的话。如今韩愈已经把自己当作蜀地的太阳,而您又想使我成为越地的雪,我岂不要因此受到辱骂吗?不仅我会被辱骂,人们也会因此辱骂您。然而雪和太阳难道有罪过吗?只不过感到惊怪而狂叫的是狗罢了。试想当今天下见到奇异的事情不像狗那样乱叫的能有几个人,因而谁又敢在众人眼前显出自己与众不同,来招惹人们的喧闹和恼怒呢?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我自从被贬官以来,更加意志薄弱,很少思虑。居住南方九年,增添了脚气病(风瘫之类的),渐渐不喜欢喧闹,怎能让那些喧嚣不休的人从早到晚来刺激我的耳朵,扰乱我的心绪?那么必将使我卧病不起,心烦意乱,更不能生活下去了。平时意外地遭受到不少是非口舌,唯独还没有喜欢充当别人老师的罪名罢了。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我还听说,古代重视冠礼,是借以用成年人做人的道理来要求大家。这是圣人所以特别重视的原因。几百年以来,人们不再举行这种冠礼。近来有个叫孙昌胤的人,独自下决心举行冠礼。冠礼举行过后,第二天去上朝,来到外廷,把笏板插进衣带对大臣们说:“我已经行过冠礼了。”听见这话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京兆尹郑叔则却满脸怒气,垂手拖着笏板,退后一步站着,说:“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呀!”廷中的人都大笑起来。天下的人不因此去责难京兆尹郑叔则,反而嘲笑孙昌胤,这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孙昌胤做了别人所不做的事。现在被称作老师的人,非常像这种情况。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您的品行敦厚,文辞高深,凡是您作的文章,都气魄宏大,有古人的风貌;即使我敢做您的老师,对您又有什么帮助呢?假如因为我比您年长,学道、写文章的时间比您早,您确实愿同我往来,交谈彼此所学的东西,那么,我当然愿意向您毫无保留地陈述自己全部的心得,您自己随便加以选择,吸取哪些,扬弃哪些,就可以了。如果要我判定是非来教您,我的才能不够,而且又顾忌前面所说的那些情况,我不敢做您的老师是肯定的。您以前想要看看我的文章,我已经全部陈列给您了,这并不是以此向您炫耀自己,只是姑且想要看看,从您的神情态度上反映出我的文章的确是好是坏。现在您的来信,说的话都对我过奖了。您的确不是那种巧言谄媚假意奉承的人,只不过是特别喜欢我的文章,所以才这样说罢了。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釆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
  当初我年轻又不懂事,写文章时把文辞漂亮当作工巧。到了年纪大一些,才知道文章是用来阐明道的,因此不再轻率地讲究形式的美观、追求辞采的华美、炫耀声韵的铿锵、把这些当做自己的才能了。凡是我所呈给您看的文章,都自认为接近于道,但不晓得果真离道近呢,还是远呢?您喜爱道而又赞许我的文章,也许它离道不远了。所以,我每当写文章的时候,从来不敢漫不经心地随便写作,恐怕文章浮滑而不深刻,从来不敢偷懒取巧地写作,恐怕文章松散而不严谨;从来不翦用糊涂不清的态度去写作,恐怕文章晦涩而又杂乱;从来不敢用骄傲的心理去写作,恐怕文章盛气凌人而又狂妄。加以抑制是希望文章含蓄,进行发挥是希望文章明快;加以疏导是希望文气流畅,进行精简是希望文辞凝炼;剔除污浊是希望语言清雅不俗,凝聚保存文气是希望风格庄重不浮。这就是我用文章来辅佐道的方法。学习写作以《尚书》为本原,以求文章质朴无华,以《诗经》为本原,以求文章具有永恒的情理,以《三礼》为本原,以求文章内容合理,以《春秋》为本原,以求文章是非明确、褒贬分明,以《易经》为本原,以求文章能够反映出事物的发展变化。这就是我吸取“道”的源泉的办法。参考《谷梁传》,以加强文章的气势,参考《孟子》、《荀子》,以使文章条理通达,参考《庄子》、《老子》,以使文章汪洋恣肆,参考《国语》,以使文章增强情趣,参考《离骚》,以使文章能够情思幽微,参考《史记》,以使文章显得语言简洁。这就是我用来广泛学习,使它们融会贯通,并运用来写文章的办法。凡是上面所说的这些,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有可取的地方呢,还是没有可取的地方呢?希望您看看,进行选择,有空就来信告诉我。如果我们经常往来交谈,以扩充发挥作文之道,即使您不因我的帮助有什么收获,我却因为您的帮助而有所收获,又何必以老师来称呼这种关系呢?采取老师的实质,去掉老师的义,不要招致越地和蜀地的狗的惊怪狂叫,或者象孙昌胤举行冠礼那样遭到人们的嘲笑,那就万幸了。宗元再告。

参考资料:

1、 范阳.柳宗元哲学著作注译:广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377-379

  二十一日,宗元白:
  白:陈述、答复。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dǔ),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mán)(yí)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辱:谦词,感到自愧的意思。仆:谦词,柳宗元自称。道:指道德、学问的修养。业:学业、学识。甚不自是:很不敢自以为是。吾子:指韦中立。京师:指唐朝的首都长安。蛮夷:古代对少数民族的轻蔑称呼。此处指柳宗元当时的贬地永州。见取:被取法,受到看重的意思。自卜:自量。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zhé)(huá)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qiè)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孟子:孟子(约公元前年—约公元前年),名轲,或字子舆,华夏族(汉族),邹(今山东邹城市)人。战国时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此处引孟子的话,见《孟子·离娄上》。魏:三国时的国名。公元年曹操之子曹丕称帝,国号魏,都洛阳,历史上又称曹魏。晋:朝代名。公元年,司马炎称帝,国号晋,都洛阳,史称西晋。公元年,西晋被匈奴所灭。公元年,司马睿在南方重建晋朝,都建康,史称东晋。辄(zhé):总是。韩愈:字退之,生于公元年,卒于公元你那,河阳(今河南省孟县)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师说》:韩愈所写的论文,专论从师之道。抗颜:严正认真的态度。指目牵引:意思是说,周围的人对韩愈冷眼相对,指手画脚。增与为言辞:加给韩愈种种非议。炊不暇熟:饭都来不及煮熟。挈挈:急切地。东:此处指洛阳。韩愈曾去洛阳做河南令。

  屈子赋曰:“邑(yì)犬群吠(fèi),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yú)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sh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xuàn)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屈子:即屈原(约公元前年-年),名平,战国中期楚国人。我国古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邑犬群吠,吠所怪也:意思是说,村镇上的狗一齐吠起来,是为它们所奇怪的事情而吠。这句话引自屈原的《九章·怀沙》、庸蜀:湖北四川。这里泛指四川。恒雨少日:经常下雨很少晴天。过言:过分夸张的说法。仆来南: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年),柳宗元被贬为少州刺史,中途,再贬为永州司马。“来南”,讲的就是这件事。二年冬:指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年)冬天。逾:越过。岭:指南岭。被:覆盖。南越:广东、广西一带,古代称为南越。仓黄:同“仓皇”,张皇失措的样子。噬:咬。累日:连日。病:不妥当。顾:但,只是。表示原因。炫:同“炫”,显露自己。

  仆自谪(zhé)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náo)呶者,早暮咈(fú)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kuì),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谪过:因过失被贬谪。志虑:指政治上的抱负。南中:对南方的泛称。呶呶:喧哗不休。咈:烦挠。骚:扰乱。僵仆:僵硬地倒下。此处指躯干活动不灵便。烦愦:心烦意乱。不可过:不能过下去。望外:意想不到。齿舌:口舌,外间的非难。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yìn)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hù),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wǔ)然。京兆尹郑叔则怫(fú)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抑:兼且。冠礼: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加冠仪式,表示成人。唐代已不流行。成人之道:成年人的行为标准。造朝:上朝。外庭:皇宫中群臣等待上朝和办公议事的地方。荐笏:把笏板插在衣带中。卿士:指上朝的各品官员。怃然:莫明其妙的样子。京兆尹:官职名称。京城所在的州为京兆,京兆的行政长官成为京兆尹。怫然:不高兴的样子。曳笏:拿笏板的手垂下来。却立:退后站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不因此认为郑叔则的行为不对,而去赞许孙昌胤的做法。为所不为:做别人所不做的事。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jiāo)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nìng)誉诬谀(yú)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行厚而辞深:品行敦厚,文学修养高。恢恢然:宽阔宏大的样子。悉:全部。陈:陈述。中:胸中。耀明:炫耀,夸耀。气色:脸色。大过:太过分,过分夸奖。佞誉诬谀:随意称赞、奉承。直:只不过。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bǐng)炳烺(lǎng)烺,务釆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jīn)气作之,惧其偃(yǎn)(jiǎn)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qì)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
  辞:辞藻。工:工巧、精美。炳炳烺烺:指文辞优美,光采照人。务采色:致力于文章的辞藻、色采。夸声音:夸耀文章声韵的和谐。自谓近道:自以为接近圣人之道。以轻心掉之:意同“掉以轻心”,指以随便、轻率的态度对待写作。剽而不留:轻浮而没有根柢。以怠心易之:以懈怠的态度敷衍了事。驰而不严:松散而不严谨。昏气:指头脑昏乱。昧没:指文章的意思表达不明确。矜气:自高自大。偃蹇:骄傲不恭。抑:抑制,含蓄。奥:古奥,深刻。扬:发挥,尽情挥洒。明:意思明快。疏:疏通,条理清楚。通:流畅。廉:节制,适可而止。节:简洁。激:激昂,就抒情、议论而言。固:稳妥,就说理、论证而言。羽翼:辅佐、维护的意思。《书》:即《尚书》。我国古代的历史文献,叙述以事实为根据。质:质朴、朴实。《诗》:即《诗经》。我国古代第一部诗集,它的精华部分有恒久的感染力。恒:永恒。《礼》:即《周礼》、《仪礼》、《礼记》,是论证封建等级制度合理性的经典著作。宜:适宜,合理。《春秋》:据传是孔子修定的史书,书中对历史事件的叙述,暗寓着编者的褒贬之意。断:对是非的判断。《易》:即《周易》,书中具有古代朴素辩证法的发展变化观点。动:变动,变化。取道之源:汲取思想资料的本源。《谷梁氏》:即《春秋谷梁传》。厉其气:磨练文章的气势。《孟》、《荀》:即《孟子》、《荀子》。畅其支:使文章条理畅达。《庄》、《老》:即《庄子》、《老子》。肆其端:舒展文章的端绪。博其趣:丰富文章的情趣。致其幽:使得文章尽量幽深。《太史公》:即司马迁所著的《史记》。司马迁用了四十年才写成这部历史巨著,经过反复修改、语言很精练。著其洁:使得文章鲜明精练。旁推交通:广泛推求,交互融通。柳宗元认为,本之五经,取法子史,这样作出的文章就可以“明道”。有余:有余暇。亟:屡次,经常。越、蜀吠怪:指上文所说的“越之雪”、”蜀之日“招致犬吠的事。外廷所笑:指上文所说的孙昌胤给儿子举行冠礼,受到廷臣耻笑的事。

参考资料:

1、 范阳.柳宗元哲学著作注译:广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377-379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釆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

  全文围绕“取其名而去其实”的中心论点,分为两大部分展开论述:前平论师道,后半论创作。虽前后侧重点不同,但其内在筋脉却终始一贯,浑灏流转。

  开篇即针对韦中立提出的“欲柑=相师”明确作答,说自己“不敢为人师”。下文连举两例,陈述不敢、也不愿为师的理由。其一是韩愈为师之例,其而是孙昌胤行冠礼之例,前者为主,后者为辅,二例共同说明一个问题:流俗不问是非,见怪即吠,倘若独为众所不为之事,必然招致厄运。

  韩愈为师事是最有力的址明。魏晋以降,世风日下,人们耻于言师。而韩愈却不顺流俗,收召后学,作《师说》,抗颜为师,结果招致众人笑骂,被目为狂人,不得不匆匆东行。由此见出为人师者的下场,也见出世风的浇薄。为了更形象地印证世俗的少见多怪及其严重危害:“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这就是说,为师者并无过错,问题出往那些见怪即吠的世人身上,而且这些人是如此之多,能量是如此之大,这就不能不令人为之忧惧,并力避“召闹取怒”。进一步看,“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遭群犬之吠,那么,“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就不是明智之举了。更何况作者身为被贬之人,已蒙罪名;谪居九年,病疾不断;又有什么必要仅为一个为师的名号而自取其辱,让那此“呶呶者”一天到晚住耳边聒噪,扰乱心境呢?在这里,作者所举之例、所说之话看似带着谐谑味道,但其内里实则隐含着无比的悲凄和沉痛,隐含着对韩愈的同情理解以及对浮薄世风的愤懑。

  柳宗元之不为师,并非否定师道,实在是因为怕遭世人非议而不愿空担一个为师的名号。在此后所作《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巾,他曾这样说道:“仆避师名久矣,往在京都,后学之士到仆门,日或数十人,仆不敢虚其来意,有长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虽若是,当叫无师弟子之说。其所不乐为者,非以师为非,弟子为罪也。”由此可知,柳宗元当年在长安时就已经一方面避师之名,一方面行师之实了。证因为如此,所以下文话题一转,回到韦中立身上-,非常客气地表明可以行师之实——“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但决不愿担为师之名 “若定是非以教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

  既然可行师之实,就有必要将自己为文的心得告诉对方。于是,下文开始专力论为文之道。从少年时的“以辞为工”,到成年后理解的“文者以明道”;从作文的基本技法到其取法之源,再到可供参考的对象,娓娓道来,有条不紊,深刻惊警,启蒙发凡。作者是既重“道”又重“文”的,虽然“文”的目的在“明道”,但“文”本身又有其独立自主性,要将全副精神投入,才能将之作好,才能有所创新。这就要求为文者既要去除“轻心”、“怠心”、“昏气”、“矜气”,避免浮华、松散、杂乱等弊端,又要根据不同情形,或抑或扬,或疏通文气,或删繁就简;与此同时,还要扩大视野,遍览《尚书》、《诗经》等儒家经典,以及《庄子》、《国语》、《离骚》、《史记》等文史精品,充分吸收古人创作上的经验,借以磨砺气势,畅达条理,纵横思绪,增多意趣,使其既含蓄深沉义简洁明净。这段论文之浯,是作者多年来的创作心得,堪称一篇精到的创作论,如今和盘托出,以示韦中立,这种做法,不正是老师淳谆教诲弟子的行为么?但作者虽行师之实,仍坚决不要师之名,因而在文章结束处再次告诫对方:“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怪,而为外廷所笑。”既回应前文,又一笔点题,曲包余蕴,令人回味无尽。

参考资料:

1、 尚永亮.柳宗元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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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二十一日,宗元写:

  承蒙您来信说,想要认我做老师。我的道德修养不深,学识非常浅薄,从各方面审察自己,看不出有值得学习的东西。虽然经常喜欢发些议论,写点文章,但我自己很不以为都是正确的。没有想到您从京城来到偏远的永州,竟幸运地被您取法。我自估量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取的东西;即使有可取的,也不敢做别人的老师。做一般人的老师尚且不敢,更况敢做您的老师呢?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从魏、晋以来,人们更加不尊奉老师。在当今的时代,没听说还有老师;如果有,人们就会哗然讥笑他,把他看作狂人。只有韩愈奋然不顾时俗,冒着人们的嘲笑侮辱,招收后辈学生,写作《师说》,就严正不屈地当起老师来。世人果然都感到惊怪,相聚咒骂,对他指指点点使眼色,相互拉拉扯扯示意,而且大肆渲染地编造谣言来攻击他。韩愈因此得到了狂人的名声.他住在长安.煮饭都来不及煮熟,又被外放而匆匆忙忙地向东奔去。像这样的情况有好几次了。

  屈原的赋里说:“城镇中的狗成群地乱叫,叫的是它们感到奇怪的东西。”我过去听说庸、蜀的南边,经常下雨,很少出太阳,太阳一出来就会引起狗叫。我以为这是过分夸大的话。六七年前,我来到南方。元和二年的冬天,幸好下大雪,越过了五岭,覆盖了南越的几个州;这几个州的狗,都惊慌地叫着咬着,疯狂奔跑了好几天,直到没有雪了才静止下来,这以后我才相信过去所听说的话。如今韩愈已经把自己当作蜀地的太阳,而您又想使我成为越地的雪,我岂不要因此受到辱骂吗?不仅我会被辱骂,人们也会因此辱骂您。然而雪和太阳难道有罪过吗?只不过感到惊怪而狂叫的是狗罢了。试想当今天下见到奇异的事情不像狗那样乱叫的能有几个人,因而谁又敢在众人眼前显出自己与众不同,来招惹人们的喧闹和恼怒呢?

  我自从被贬官以来,更加意志薄弱,很少思虑。居住南方九年,增添了脚气病(风瘫之类的),渐渐不喜欢喧闹,怎能让那些喧嚣不休的人从早到晚来刺激我的耳朵,扰乱我的心绪?那么必将使我卧病不起,心烦意乱,更不能生活下去了。平时意外地遭受到不少是非口舌,唯独还没有喜欢充当别人老师的罪名罢了。

  我还听说,古代重视冠礼,是借以用成年人做人道理来要求大家。这是圣人所以特别重视的原因。几百年以来,人们不再举行这种冠礼。近来有个叫孙昌胤的人,独自下决心举行冠礼。冠礼举行过后,第二天去上朝,来到外廷,把笏板插进衣带对大臣们说:“我已经行过冠礼了。”听见这话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京兆尹郑叔则却满脸怒气,垂手拖着笏板,退后一步站着,说:“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呀!”廷中的人都大笑起来。天下的人不因此去责难京兆尹郑叔则,反而嘲笑孙昌胤,这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孙昌胤做了别人所不做的事。现在被称作老师的人,非常像这种情况。

  您的品行敦厚,文辞高深,凡是您作的文章,都气魄宏大,有古人的风貌;即使我敢做您的老师,对您又有什么帮助呢?假如因为我比您年长,学道、写文章的时间比您早,您确实愿同我往来,交谈彼此所学的东西,那么,我当然愿意向您毫无保留地陈述自己全部的心得,您自己随便加以选择,吸取哪些,扬弃哪些,就可以了。如果要我判定是非来教您,我的才能不够,而且又顾忌前面所说的那些情况,我不敢做您的老师是肯定的。您以前想要看看我的文章,我已经全部陈列给您了,这并不是以此向您炫耀自己,只是姑且想要看看,从您的神情态度上反映出我的文章的确是好是坏。现在您的来信,说的话都对我过奖了。您的确不是那种巧言谄媚假意奉承的人,只不过是特别喜欢我的文章,所以才这样说罢了。

  当初我年轻又不懂事,写文章时把文辞漂亮当作工巧。到了年纪大一些,才知道文章是用来阐明道的,因此不再轻率地讲究形式的美观、追求辞采的华美、炫耀声韵的铿锵、把这些当做自己的才能了。凡是我所呈给您看的文章,都自认为接近于道,但不晓得果真离道近呢,还是远呢?您喜爱道而又赞许我的文章,也许它离道不远了。
所以,我每当写文章的时候,从来不敢漫不经心地随便写作,恐怕文章浮滑而不深刻,从来不敢偷懒取巧地写作,恐怕文章松散而不严谨;从来不翦用糊涂不清的态度去写作,恐怕文章晦涩而又杂乱;从来不敢用骄傲的心理去写作,恐怕文章盛气凌人而又狂妄。加以抑制是希望文章含蓄,进行发挥是希望文章明快;加以疏导是希望文气流畅,进行精简是希望文辞凝炼;剔除污浊是希望语言清雅不俗,凝聚保存文气是希望风格庄重不浮。这就是我用文章来辅佐道的方法。
学习写作以《尚书》为本原,以求文章质朴无华,以《诗经》为本原,以求文章具有永恒的情理,以《三礼》为本原,以求文章内容合理,以《春秋》为本原,以求文章是非明确、褒贬分明,以《易经》为本原,以求文章能够反映出事物的发展变化。这就是我吸取“道”的源泉的办法。参考《谷梁传》,以加强文章的气势,参考《孟子》、《荀子》,以使文章条理通达,参考《庄子》、《老子》,以使文章汪洋恣肆,参考《国语》,以使文章增强情趣,参考《离骚》,以使文章能够情思幽微,参考《史记》,以使文章显得语言简洁。这就是我用来广泛学习,使它们融会贯通,并运用来写文章的办法。
凡是上面所说的这些,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有可取的地方呢,还是没有可取的地方呢?希望您看看,进行选择,有空就来信告诉我。如果我们经常往来交谈,以扩充发挥作文之道,即使您不因我的帮助有什么收获,我却因为您的帮助而有所收获,又何必以老师来称呼这种关系呢?采取老师的实质,去掉老师的义,不要招致越地和蜀地的狗的惊怪狂叫,或者象孙昌胤举行冠礼那样遭到人们的嘲笑,那就万幸了。宗元再告。

注释
白:陈述、答复。
辱:谦词,感到自愧的意思。
仆:谦词,柳宗元自称。
道:指道德、学问的修养。
业:学业、学识。
甚不自是:很不敢自以为是
吾子:指韦中立。
京师:指唐朝的首都长安
蛮夷:古代对少数民族的轻蔑称呼。此处指柳宗元当时的贬地永州。
见取:被取法,受到看重的意思。
自卜:自量。
孟子:孟子(约公元前年—约公元前年),名轲,或字子舆,华夏族(汉族),邹(今山东邹城市)人。战国时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此处引孟子的话,见《孟子·离娄上》。
魏:三国时的国名。公元年曹操之子曹丕称帝,国号魏,都洛阳历史上又称曹魏。
晋:朝代名。公元年,司马炎称帝,国号晋,都洛阳,史称西晋。公元年,西晋被匈奴所灭。公元年,司马睿在南方重建晋朝,都建康,史称东晋。
辄(zhé):总是。
韩愈:字退之,生于公元年,卒于公元你那,河阳(今河南省孟县)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
《师说》:韩愈所写的论文,专论从师之道。
抗颜:严正认真的态度。
指目牵引:意思是说,周围的人对韩愈冷眼相对,指手画脚
增与为言辞:加给韩愈种种非议。
炊不暇熟:饭都来不及煮熟。
挈挈(qiè):急切地。
东:此处指洛阳。韩愈曾去洛阳做河南令。
屈子:即屈原(约公元前年-年),名平,战国中期楚国人。我国古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
邑犬群吠,吠所怪也:意思是说,村镇上的狗一齐吠起来,是为它们所奇怪的事情而吠。这句话引自屈原的《九章·怀沙》、
庸蜀:湖北四川。这里泛指四川。
恒雨少日:经常下雨很少晴天。
过言:过分夸张的说法。
仆来南: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年),柳宗元被贬为少州刺史,中途,再贬为永州司马。“来南”,讲的就是这件事。
二年冬:指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年)冬天。
逾:越过。
岭:指南岭。
被:覆盖。
南越:广东、广西一带,古代称为南越。
仓黄:同“仓皇”,张皇失措的样子。
噬:咬。
累日:连日。
病:不妥当。
顾:但,只是。表示原因。
炫(xuàn):同“炫”,显露自己。
谪过:因过失被贬谪
志虑:指政治上的抱负
南中:对南方的泛称。
呶呶(náo):喧哗不休。
咈(fú):烦挠。
骚:扰乱。
僵仆:僵硬地倒下。此处指躯干活动不灵便。
烦愦(kuì):心烦意乱。
不可过:不能过下去。
望外:意想不到
齿舌:口舌,外间的非难。
抑:兼且。
冠礼: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加冠仪式,表示成人。唐代已不流行。
成人之道:成年人的行为标准。
造朝:上朝。
外庭:皇宫中群臣等待上朝和办公议事的地方。
荐笏(hù):把笏板插在衣带中。
卿士:指上朝的各品官员。
怃(wǔ)然:莫明其妙的样子。
京兆尹:官职名称。京城所在的州为京兆,京兆的行政长官成为京兆尹。
怫(fú)然:不高兴的样子。
曳笏:拿笏板的手垂下来。
却立:退后站立。
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不因此认为郑叔则的行为不对,而去赞许孙昌胤的做法。
为所不为:做别人所不做的事。
行厚而辞深:品行敦厚,文学修养高。
恢恢然:宽阔宏大的样子。
悉:全部。
陈:陈述。
中:胸中。
耀明:炫耀,夸耀。
气色:脸色。
大过:太过分,过分夸奖。
佞誉诬谀:随意称赞、奉承。
直:只不过。
辞:辞藻。
工:工巧、精美。
炳炳烺烺(lǎng):指文辞优美,光采照人。
务采色:致力于文章的辞藻、色采。
声音:夸耀文章声韵的和谐。
自谓近道:自以为接近圣人之道。
以轻心掉之:意同“掉以轻心”,指以随便、轻率的态度对待写作。
剽而不留:轻浮而没有根柢。
以怠心易之:以懈怠的态度敷衍了事
驰而不严:松散而不严谨。
昏气:指头脑昏乱。
昧没:指文章的意思表达不明确。
矜气:自高自大
偃蹇(yǎn jiǎn):骄傲不恭。
抑:抑制,含蓄。
奥:古奥,深刻。
扬:发挥,尽情挥洒。
明:意思明快。
疏:疏通,条理清楚。
通:流畅。
廉:节制,适可而止
节:简洁。
激:激昂,就抒情、议论而言。
固:稳妥,就说理、论证而言。
羽翼:辅佐、维护的意思。
《书》:即《尚书》。我国古代的历史文献,叙述以事实为根据。
质:质朴、朴实。
《诗》:即《诗经》。我国古代第一部诗集,它的精华部分有恒久的感染力。
恒:永恒。
《礼》:即《周礼》、《仪礼》、《礼记》,是论证封建等级制度合理性的经典著作。
宜:适宜,合理。
《春秋》:据传是孔子修定的史书,书中对历史事件的叙述,暗寓着编者的褒贬之意。
断:对是非的判断。
《易》:即《周易》,书中具有古代朴素辩证法的发展变化观点
动:变动,变化。
取道之源:汲取思想资料的本源。
《谷梁氏》:即《春秋谷梁传》。
厉其气:磨练文章的气势。
《孟》、《荀》:即《孟子》、《荀子》。
畅其支:使文章条理畅达。
《庄》、《老》:即《庄子》、《老子》。
肆其端:舒展文章的端绪。
博其趣:丰富文章的情趣。
致其幽:使得文章尽量幽深。
《太史公》:即司马迁所著的《史记》。司马迁用了四十年才写成这部历史巨著,经过反复修改、语言很精练。
著其洁:使得文章鲜明精练。
旁推交通:广泛推求,交互融通。柳宗元认为,本之五经,取法子史,这样作出的文章就可以“明道”。
有余:有余暇。
亟(qì):屡次,经常。
越、蜀吠怪:指上文所说的“越之雪”、”蜀之日“招致犬吠的事。
外廷所笑:指上文所说的孙昌胤给儿子举行冠礼,受到廷臣耻笑的事。

参考资料:

1、 范阳.柳宗元哲学著作注译:广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377-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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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全文围绕“取其名而去其实”的中心论点,分为两大部分展开论述:前平论师道,后半论创作。虽前后侧重点不同,但其内在筋脉却终始一贯,浑灏流转。

  开篇即针对韦中立提出的“欲柑=相师”明确作答,说自己“不敢为人师”。下文连举两例,陈述不敢、也不愿为师的理由。其一是韩愈为师之例,其而是孙昌胤行冠礼之例,前者为主,后者为辅,二例共同说明一个问题:流俗不问是非,见怪即吠,倘若独为众所不为之事,必然招致厄运。

  韩愈为师事是最有力的址明。魏晋以降,世风日下,人们耻于言师。而韩愈却不顺流俗,收召后学,作《师说》,抗颜为师,结果招致众人笑骂,被目为狂人,不得不匆匆东行。由此见出为人师者的下场,也见出世风的浇薄。为了更形象地印证世俗的少见多怪及其严重危害:“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这就是说,为师者并无过错,问题出往那些见怪即吠的世人身上,而且这些人是如此之多,能量是如此之大,这就不能不令人为之忧惧,并力避“召闹取怒”。进一步看,“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遭群犬之吠,那么,“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就不是明智之举了。更何况作者身为被贬之人,已蒙罪名;谪居九年,病疾不断;又有什么必要仅为一个为师的名号而自取其辱,让那此“呶呶者”一天到晚住耳边聒噪,扰乱心境呢?在这里,作者所举之例、所说之话看似带着谐谑味道,但其内里实则隐含着无比的悲凄和沉痛,隐含着对韩愈的同情理解以及对浮薄世风的愤懑

  柳宗元之不为师,并非否定师道,实在是因为怕遭世人非议而不愿空担一个为师的名号。在此后所作《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巾,他曾这样说道:“仆避师名久矣,往在京都,后学之士到仆门,日或数十人,仆不敢虚其来意,有长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虽若是,当叫无师弟子之说。其所不乐为者,非以师为非,弟子为罪也。”由此可知,柳宗元当年在长安时就已经一方面避师之名,一方面行师之实了。证因为如此,所以下文话题一转,回到韦中立身上-,非常客气地表明可以行师之实——“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但决不愿担为师之名 “若定是非以教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

  既然可行师之实,就有必要将自己为文的心得告诉对方。于是,下文开始专力论为文之道。从少年时的“以辞为工”,到成年后理解的“文者以明道”;从作文的基本技法到其取法之源,再到可供参考的对象,娓娓道来,有条不紊,深刻惊警,启蒙发凡。作者是既重“道”又重“文”的,虽然“文”的目的在“明道”,但“文”本身又有其独立自主性,要将全副精神投入,才能将之作好,才能有所创新。这就要求为文者既要去除“轻心”、“怠心”、“昏气”、“矜气”,避免浮华、松散、杂乱等弊端,又要根据不同情形,或抑或扬,或疏通文气,或删繁就简;与此同时,还要扩大视野,遍览《尚书》、《诗经》等儒家经典,以及《庄子》、《国语》、《离骚》、《史记》等文史精品,充分吸收古人创作上的经验,借以磨砺气势,畅达条理,纵横思绪,增多意趣,使其既含蓄深沉义简洁明净。这段论文之浯,是作者多年来的创作心得,堪称一篇精到的创作论,如今和盘托出,以示韦中立,这种做法,不正是老师淳谆教诲弟子的行为么?但作者虽行师之实,仍坚决不要师之名,因而在文章结束处再次告诫对方:“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怪,而为外廷所笑。”既回应前文,又一笔点题,曲包余蕴,令人回味无尽。

参考资料:

1、 尚永亮.柳宗元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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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背景

  柳宗元谪居永州时,中唐古文运动正在蓬勃开展,他以卓越的创作实践和丰富的理论建树为运动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从而成为这一运动的实际领导者之一。元和八年(813年),韦中立写信向柳宗元求教文论之道,他就写了这封著名的论文书。

参考资料:

1、 胡士明.柳宗元诗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992、 尚永亮.柳宗元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17-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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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柳宗元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东(今山西运城)人,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在中国文化史上,其诗、文成就均极为杰出,可谓一时难分轩轾。 170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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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1622、 余恕诚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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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诗语意新奇,形象洒脱,一反游子羁旅乡愁的古诗文传统,抒写了身虽为客却乐而不觉身在他乡的乐观情感,充分表现了李白豪迈不羁的个性和李诗豪放飘逸的特色,并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盛唐时期的时代气氛。

  抒写离别之悲、他乡作客之愁,是古代诗歌创作中一个很普遍的主题。然而这首诗虽题为“客中”作,抒写的却是作者的另一种感受。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首《客中作》是这样开头的,郁金香,是一种香草,有浓烈的香味,古时用来浸酒,用郁金香浸过的酒,呈金黄色,芳香 扑鼻。琥珀,松柏树脂化石,呈黄色或赤褐色,此处形容美酒的色泽晶莹可爱。谁都知道,李白一生对美酒是情有独钟的,只要有美酒,李白便可以忘乎所以,美酒 对李白的神奇效力由此可见一斑。眼前又是同样的场合,只不过“金樽”换上了“玉碗”,人也不是在长安天子脚下,身处民间的李白更可以放浪形骸,尽情享受了,地方上的佳酿,也许更加别有风味,就是因为这首流千古的饮酒歌,到现在才会出现许多冠以“兰陵”字样的酒品。这时摆在面前的兰陵佳酿,色泽清洌,酒香扑鼻,李白看在眼里,美在心间,恨不得马上就喝它个一醉方休。不过,李白一生面对的美酒盛筵,何止千万?那么这一次使得李白忘记了乡愁的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并不是美酒,而是多情的主人。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两句诗,可以说既在人意中,又出人意外。说在人意中,因为它符合前面描写和感情发展的自然趋向;说出人意外,是因为《客中行》这样一个似乎是暗示要写客愁的题目,在李白笔下,完全是另一种表现。这样诗就显得特别耐人寻味。诗人并非没有意识到是在他乡,当然也并非丝毫不想念故乡。但是,这些都在兰陵美酒面前被冲淡了。一种流连忘返的情绪,甚至乐于在客中、乐于在朋友面前尽情欢醉的情绪完全支配了他。由身在客中,发展到乐而不觉其为他乡,正是这首诗不同于一般羁旅之作的地方。

  全诗语奇意也奇,形象潇洒飘逸,充分表现了李白豪放不羁的个性,并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盛唐时期的时代气氛。

参考资料:

1、 余恕诚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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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第长安

:
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

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
我的家园依旧还在长安附近的秦地,耻于政治清明之时仍是仕途不得意之人。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
回乡担心遭遇到莺与花的嘲笑,只能暂且在长安度过一个春天。

参考资料:

1、 孙建军等主编,《全唐诗》选注 (1-16册),线装书局,2002年01月第1版,第1100页

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
好在:依旧。尚:常用在复句的上一分句中表示让步,以便引起下文,在此是“仍”、“还”的意思。秦:这里代指长安。耻:此处是意动用法,“以…为耻”的意思。明时:指政治清明之时。失路:指落第不得志,仕途不得意之人。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
笑:嘲笑。一说为花开的意思。且:姑且,暂且。

参考资料:

1、 孙建军等主编,《全唐诗》选注 (1-16册),线装书局,2002年01月第1版,第1100页
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

  考场失意,千百年来就是读书人心中永远的伤痛,无数士人在仕进之旅中尝尽辛酸。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将这种情绪诉诸笔端。常建的《落第长安》和无名氏的《杂诗》就充分刻画了金榜无名的失望和痛苦,无颜归家的无奈与悲伤。

  隋唐以后,科举考试成了大多数封建士子的唯一仕进之路。由于进士科的地位重要,中不中进士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诗人杜甫由于屡试不第,所以终生潦倒;章孝标落第后,有一首归燕诗:“旧梁危巢泥已落,今年碍向社前飞。连云大厦无栖处,更望谁家门户飞。”反映了落第举子凄凉徬徨的心态。然而常建的这首诗不同,整个情绪是高亢的,表达了诗人发愤雪耻的决心,反映了开元盛世那蓬勃向上的时代气息。

  “家园好在尚留秦”的意思是:我的家园依旧还在长安附近的秦地。这突兀其来的起句,分明是在回答别人的疑问,人们都知道,进士科竞争十分激烈,绝大多数应试者要被淘汰,那些天南地北、远离家乡的落第者中,肯定有一大部分举子客居长安,以待明年再试的。杜甫为求功名就是困守长安十年的。但是对于家在秦地的常建来说,滞留长安显得不合情理,可能会有外地的举子向他发出了疑问:你大概迁徙到外地了吧。为什么不回家呢?所以诗人起句就先回答这一个问题,接下来再作解释。

  二、三两句写落第后的心理活动。古人说“知耻近乎勇”。“耻”字表现了诗人承认失败、不甘心失败的巨大勇气。第三句的“笑”有歧义,有人解为嘲笑,意谓“托言莺花笑人”。但这样的话,结句就纯属消极躲避了。其实莺花笑是莺啼花开的意思。初唐岑羲有“花笑莺歌迎帝辇,云披日霁俯皇川”的诗句。莺花是春日里可供赏玩的代表景物,与结句“春”呼应。古人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诗人是说唯恐碰上故里莺花烂漫的春光,因为它容易触起往日的游兴而蹉跎岁月,进而会造成再试不第的尴尬局面,故尔主动回避。这是由“耻”转生的危机感、恐惧心。

  在这两重心理活动的基础上,才有结句的决心:家在思耻而不返,“且在长安度一春”。可想而知,这一春是客居求静、闭门苦读的一春。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常建终于进士及第,如愿以偿。失败是成功之母;结合常建生平理解这首诗,似乎可以领悟到一些人生的哲理。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主编,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05,第212-2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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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

: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三月三日阳春时节天气清新,长安曲江河畔聚集好多美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姿态凝重神情高远文静自然,肌肤丰润胖瘦适中身材匀称。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绫花绫罗衣裳映衬暮春风光,金丝绣的孔雀银丝刺的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头上戴的是什么珠宝首饰呢?翡翠玉做的花饰垂挂在两鬓。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在她们的背后能看见什么呢?珠宝镶嵌的裙腰多稳当合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其中有几位都是后妃的亲戚,里面有虢国和秦国二位夫人。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翡翠蒸锅端出香喷的紫驼峰,水晶圆盘送来肥美的白鱼鲜。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她们捏着犀角筷子久久不动,厨师们快刀细切空忙了一场。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宦官骑马飞驰不敢扬起灰尘,御厨络绎不绝送来海味山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笙箫鼓乐缠绵宛转感动鬼神,宾客随从满座都是达官贵人。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有一个骑马官人是何等骄横,车前下马从绣毯上走进帐门。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白雪似的杨花飘落覆盖浮萍,青鸟飞去衔起地上的红丝帕。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杨家气焰很高权势无与伦比,切勿近前以免丞相发怒斥人!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 .全唐诗(上)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 :511 .2、 萧涤非 .杜甫诗选注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8 :28-30 .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三月三日:为上巳日,唐代长安士女多于此日到城南曲江游玩踏青。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nì)骨肉匀。
态浓:姿态浓艳。意远:神气高远。淑且真:淑美而不做作。肌理细腻:皮肤细嫩光滑。骨肉匀:身材匀称适中。

绣罗衣裳(shang)照暮春,蹙(cù)金孔雀银麒(qí)(lín)
“绣罗”两句:用金银线镶绣着孔雀和麒麟的华丽衣裳与暮春的美丽景色相映生辉。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bìn)唇。
翠微:薄薄的翡翠片。微:一本作“为”。 訇叶:一种首饰。鬓唇:鬓边。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jié)稳称身。
珠压:谓珠按其上,使不让风吹起,故下云“稳称身”。 腰衱:裙带。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guó)与秦。
就中:其中。云幕:指宫殿中的云状帷幕。椒房:汉代皇后居室,以椒和泥涂壁。后世因称皇后为椒房,皇后家属为椒房亲。

紫驼之峰出翠釜(fǔ),水精之盘行素鳞。
紫驼之峰:即驼峰,是一种珍贵的食品。唐贵族食品中有“驼峰炙”。釜:古代的一种锅。翠釜,形容锅的色泽。水精:即水晶。行:传送。素鳞:指白鳞鱼。

(xī)(zhù)厌饫(yù)久未下,鸾(luán)刀缕切空纷纶。
犀箸:犀牛角作的筷子。厌饫:吃得腻了。鸾刀:带鸾铃的刀。缕切:细切。空纷纶:厨师们白白忙乱一番。贵人们吃不下。

黄门飞鞚(kòng)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黄门:宦官。飞鞚,即飞马。八珍:形容珍美食品之多。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tà)实要津。
宾从:宾客随从。杂遝:众多杂乱。要津:本指重要渡口,这里喻指杨国忠兄妹的家门,所谓“虢国门前闹如市”。

后来鞍马何逡(qūn)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后来鞍马:指杨国忠,却故意不在这里明说。逡巡:原意为欲进不进,这里是顾盼自得的意思。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青鸟:神话中鸟名,西王母使者。相传西王母将见汉武帝时,先有青鸟飞集殿前(见《汉武故事》)。后常被用作男女之间的信使。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chēn)
“炙手”二句:言杨氏权倾朝野,气焰灼人,无人能比。丞相:指杨国忠,天宝十一载(752年)十一月为右丞相。嗔:发怒。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 .全唐诗(上)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 :511 .2、 萧涤非 .杜甫诗选注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8 :28-30 .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此诗当是公元753年(天宝十二年)春所作,讽刺杨国忠兄妹骄奢淫逸。首二句提纲,“态浓”一段写丽人的姿态服饰之美,“就中”二句点出主角,“紫驼”一段写宴乐之奢侈,“后来”一段写杨国忠的气焰和无耻。整首诗不空发议论,只是尽情揭露事实,语极铺张,而讽意自见,是一首绝妙的讽刺诗。《杜诗详注》云:“此诗刺诸杨游宴曲江之事。……本写秦、虢冶容,乃概言丽人以隐括之,此诗家含蓄得体处”。《读杜心解》曰:“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概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

  全诗通过描写杨氏兄妹曲江春游的情景,揭露了统治者荒淫腐朽作威作福的丑态,从一个角度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夕的社会现实。诗分三段,先泛写游春仕女的体态之美和服饰之盛,引出主角杨氏姐妹的娇艳姿色。次写宴饮的豪华及所得的宠幸。最后写杨国忠的骄横。全诗场面宏大,鲜艳富丽,笔调细腻生动,同时又含蓄不露,诗中无一断语处,却能使人品出言外之意。

  语极铺排,富丽华美中蕴含清刚之气。虽然不见讽刺的语言,但在维妙维肖的描摹中,隐含犀利的匕首,讥讽入木三分。

  本诗约作于天宝十二年(753),时值杨国忠任右相不久。诗作对杨家兄妹骄纵荒淫的生活和狂妄嚣张的气焰进行了有力鞭挞,也从侧面揭露出当时君王昏庸、朝廷腐败的社会现实。诗开篇即点出时间——三月三日。诗人用细腻的笔法、富丽的词采,描画出一群体态娴雅、姿色优美的丽人。接着又言其服饰之华丽和头饰之精美,所有这些无不显示出丽人们身份的高贵。“就中云幕椒房亲”等十句,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丽人中的虢、秦、韩三夫人。据《旧唐书·杨贵妃传》记载,杨贵妃的大姐封韩国夫人,三姐封虢国夫人,八姐封秦国夫人。每逢出门游玩,她们各家自成一队,侍女们穿着颜色统一的衣服,远远看去就像云锦粲霞;车马仆从多得足以堵塞道路,场面甚为壮观。诗人对三位夫人宴饮的奢华场面描写得尤为细腻。她们在云帐里面摆设酒宴,“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用色泽鲜艳的铜釜和水晶圆盘盛佳肴美馔,写出了杨氏姐妹生活的豪华奢侈。然而,面对如此名贵的山珍海味,三位夫人却手捏犀牛角做的筷子,迟迟不夹菜,因为这些东西她们早就吃腻了,足见其骄矜之气。可怜了那些手拿鸾刀精切细作的厨师们,真是白忙活了一场。内廷的太监们看到这种情形后,立即策马回宫报信,不一会儿,天子的御厨房就络绎不绝地送来各种山珍海味。六句主要写杨国忠权势煊赫、意气骄恣之态。他旁若无人地来到轩门才下马,大模大样地步入锦毯铺地的帐篷去会虢国夫人。他外凭右相之尊,内恃贵妃之宠,在朝中独揽大权,阻塞言路,使朝政变得十分昏暗。“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句,诗人借曲江江边的秀美景色,并巧用北魏胡太后私通大臣杨华的故事以及青鸟传书的典故,揭露了杨国忠与虢国夫人淫乱的无耻行径。北魏胡太后曾威逼杨华与己私通,杨华害怕惹祸上身,后来投降梁朝,胡太后为表达对他的思念,特作《杨白花》一词。“青鸟”一词最早见于《山海经》,是神话中的一种鸟,传说是西王母的使者。据说,西王母在见到汉武帝之前,先看到青鸟飞集于殿前。后来,“青鸟”被视为男女之间的信使,在这首诗中指的是为杨国忠传递消息的人。

  在诗的最后两句中,诗人终于将主题点出,但依然不直接议论,而是温和地劝说旁人:千万不要走近他们,否则丞相发怒后果就严重了,这样的结尾可谓绵里藏针,看似含蓄,实则尖锐,讽刺幽默而又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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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 赋得古原草送别

: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原野上长满茂盛的青草,每年秋冬枯黄春来草色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野火无法烧尽满地的野草,春风吹来大地又是绿茸茸。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远处芬芳的野草遮没了古道,阳光照耀下碧绿连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今天我又来送别老朋友,连繁茂的草儿也满怀离别之情。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 等.唐诗鉴赏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年12月版:第355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kū)(róng)
离离:青草茂盛的样子。一岁一枯荣:枯,枯萎。荣,茂盛。野草每年都会茂盛一次,枯萎一次。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qīn)古道,晴翠(cuì)接荒(huāng)城。
远芳侵古道:芳,指野草那浓郁的香气。远芳:草香远播。侵,侵占,长满。远处芬芳的野草一直长到古老的驿道上。晴翠:草原明丽翠绿。

又送王孙去,萋(qī)萋满别情。
王孙:本指贵族后代,此指远方的友人。萋萋:形容草木长得茂盛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 等.唐诗鉴赏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年12月版:第355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是一首应考习作,相传白居易十六岁时作。按科举考试规定,凡指定的试题,题目前须加“赋得”二字,作法与咏物相类似。《赋得古原草送别》即是通过对古原上野草的描绘,抒发送别友人时的依依惜别之情。

  诗的首句“离离原上草”,紧紧扣住题目“古原草”三字,并用叠字“离离”描写春草的茂盛。第二句“一岁一枯荣”,进而写出原上野草秋枯春荣,岁岁循环,生生不已的规律。第三、四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句写“枯”,一句写“荣”,是“枯荣”二字意思的发挥。不管烈火怎样无情地焚烧,只要春风一吹,又是遍地青青的野草,极为形象生动地表现了野草顽强的生命力。第五、六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用“侵”和“接”刻画春草蔓延,绿野广阔的景象,“古道”“荒城”又点出友人即将经历的处所。最后两句“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点明送别的本意。用绵绵不尽的萋萋春草比喻充塞胸臆、弥漫原野的惜别之情,真正达到了情景交融,韵味无穷。

  此二句不但写出“原上草”的性格,而且写出一种从烈火中再生的理想的典型,一句写枯,一句写荣,“烧不尽”与“吹又生”是何等唱叹有味,对仗亦工致天然,故卓绝千古。而刘句命意虽似,而韵味不足,远不如白句为人乐道。

  如果说这两句是承“古原草”而重在写“草”,那么五、六句则继续写“古原草”而将重点落到“古原”,以引出“送别”题意,故是一转。上一联用流水对,妙在自然;而此联为的对,妙在精工,颇觉变化有致。“远芳”、“睛翠”都写草,而比“原上草”意象更具体、生动。芳曰“远”,古原上清香弥漫可嗅;翠曰“晴”,则绿草沐浴着阳光,秀色如见。“侵”、“接”二字继“又生”,更写出一种蔓延扩展之势,再一次突出那生存竞争之强者野草的形象。“古道”、“荒城”则扣题面“古原”极切。虽然道古城荒,青草的滋生却使古原恢复了青春。比较“乱蛬鸣古堑,残日照荒台”僧古怀《原上秋草》的秋原,就显得生气勃勃。

  作者并非为写“古原”而写古原,同时又安排一个送别的典型环境:大地春回,芳草芊芊的古原景象如此迷人,而送别在这样的背景上发生,该是多么令人惆怅,同时又是多么富于诗意呵。“王孙”二字借自楚辞成句,泛指行者。“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说的是看见萋萋芳草而怀思行游未归的人。而这里却变其意而用之,写的是看见萋萋芳草而增送别的愁情,似乎每一片草叶都饱含别情,那真是:“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这是多么意味深长的结尾啊!诗到此点明“送别”,结清题意,关合全篇,“古原”、“草”、“送别”打成一片,意境极浑成。

  唐人的咏物诗,往往仅在最后一句才能见到作者的本意。白居易一向提倡作诗要通俗易懂,但也不反对用隐喻的办法。《古原草》这首诗题目标有“送别”二字,很显然是一首送别友人的诗篇。而通篇几乎都在写草,实是借草取喻,以草木之茂盛显示友人之间依依惜别时的绵绵情谊。情深意切,所喻尤为巧妙,不愧为、白居易的成名作。

参考资料:

1、 白居易. 赋得古原草送别[J]. China 2、 World Cultural Exchange 1994年01期3、 虚室白. 赋得古原草送别[J]. 文学少年(中学) 2008年01期4、 白居易. 赋得古原草送别[J]. 少年文艺(写作版) 2008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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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女

: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看到人就学着咿咿呀呀的说话了,因为爱玩小车就不肯睡觉。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娇娇滴滴的啼哭了一晚上是因为什么事呢?是嫌衣服上少绣了金线花。

见人初解语呕(ōu)(yā),不肯归眠恋小车。
初解:指开始能听懂大人讲话的意思。呕哑:小孩子学说话的声音。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lǚ)金华。
底事:何事;什么事。缕金华:用金线绣的花儿。华:同“花”。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这是诗人写给自己小女儿的诗。她刚能听懂大人的讲话,就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了。因为爱玩小车就不肯去睡觉,因为衣服上少绣了朵金线花,就整个晚上哭闹着不肯停歇。诗抓住小女孩学话、贪玩、爱漂亮、喜欢哭闹的特点,通过这些生活琐事的描写,使小女孩的天真可爱的形象跃然纸上,诗人爱女之情也流于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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