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风刮起来了,云随着风翻腾奔涌啊,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威武平天下,衣锦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怎样才能得到勇士啊为国家镇守四方!
参考资料:
1、 肖复兴主编,梁士朋改编.中学生必背优秀诗文.太原:希望出版社,2009.1:12大风起兮云飞扬,
兮:语气词,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语气助词“啊”。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威:威望,权威。加:施加。海内:四海之内,即“天下”。我国古人认为天下是一片大陆,四周大海环绕,海外则荒不可知。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怎样得到。安,哪里,怎样。守:守护,保卫。四方:指代国家。
参考资料:
1、 肖复兴主编,梁士朋改编.中学生必背优秀诗文.太原:希望出版社,2009.1:12《大风歌》一诗抒发了作者远大的政治抱负,也表达了他对国事忧虑的复杂心情。
此诗每句中皆带有“兮”。刘邦故乡沛县原本虽为宋地,但已被楚国占有百年,文笔自然不免沾染了些许楚风。楚辞又由于其代表人物屈原的悲惨,而成为抒发愤懑的文体,且因楚地民风彪悍,楚辞便多了大气磅礴。刘邦选取这种文体,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对家国兴亡的担忧,又不失王者风范。
《大风歌》整首诗仅有三句构成,这在中国历代诗歌史上是极其罕见的,三句诗中每一句都代表一个广大的不同的场景与心境,而且作者对这三句诗真可谓惜墨如金、高度凝炼。其中第一句的大风起兮云飞扬,是最令古今拍案叫绝的诗句。作者并没有直接描写他与他的麾下在恢宏的战场上是如何歼剿重创叛乱的敌军,而是非常高明巧妙地运用大风和飞扬狂卷的乌云来暗喻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画面。假如说项羽的《垓下歌》表现了失败者的悲哀,那么《大风歌》就显示了胜利者的悲哀。而作为这两种悲哀的纽带的,则是对于人的渺小的感伤。同样的,对第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唐代的李善曾解释说:“风起云飞,以喻群雄竞逐,而天下乱也。”(见汲古阁本李善注《文选》卷二十八)这是对的。“群雄竞逐而天下乱”,显然是指秦末群雄纷起、争夺天下的情状。“群雄竞逐”的“雄”,《文选》的有些本子作“凶”。倘原文如此,则当指汉初英布等人的反乱。但一则这些反乱乃是陆续发动的,并非同时并起,不应说“群凶竞逐”;再则那都是局部地区的反乱,并未蔓延到全国,不应说“天下乱”。故当以作“雄”为是。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只一个“威”字就是那样生动贴切地阐明了各路诸侯臣服于大汉天子刘邦的脚下,一个“威”字也直抒了刘邦的威风凛凛、所向披糜,天下人能与之匹敌的那种巨无霸的冲天豪迈气概。这样的荣归故里,刘邦的心情是何等的荣耀与八面威风!刘邦是在说自己在这样的形势下夺得了帝位,因而能够衣锦荣归。所以,在这两句中,刘邦无异坦率承认:他之得以“威加海内”,首先有赖于“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局面。但是,正如风云并非人力所能支配,这种局面也不是刘邦所造成的,他只不过运道好,碰上了这种局面而已。从这一点来说,他之得以登上帝位,实属偶然。尽管他的同时代人在这方面都具有跟他同样的幸运,而他之终于获得成功乃是靠了他的努力与才智;但对于刘邦这样出身于低微的人来说,若不是碰上如此的时代,他的努力与才智又有多少用处呢?所以,无论怎么说,他之得以当皇帝,首先是靠机运,其次才是自己的努力与才智。他以当进的人对之根本无能为力的自然界的风云变化,来比喻把他推上皇帝宝座的客观条件,至少是不自觉地显示了他的某种心理活动吧!
姑且不论刘邦把他的这种机运看作是上天的安排抑或是一种纯粹的偶然性,但那都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换言之,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智;但这一切到底有多大效果,还得看机运。作为皇帝,要保住天下,必须有猛士为他守卫四方,但世上有没有这样的猛士?如果有,他能否找到他们并使之为自己服务?这就并非完全取决于他自己了。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最后一句比照上一句,都是直抒胸臆,写他的心情与思想,但这最后一句,刘邦并没有继续沉浸在胜利后的巨大喜悦与光环之中,而且是笔锋一转,写出内心又将面临的另一种巨大的压力。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居安思危,如何让自己与将士们辛劳打下的江山基业,不在日后他人觊觎中得而复失,回到故里后,去哪里挑选出更加精良的勇士来巩固自己的大好河山? 使之大汉江山固若金汤!所以,第三句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既是希冀,又是疑问。他是希望做到这一点的,但真的做得到吗?他自己却无从回答。可以说,他对于是否找得到捍卫四方的猛士,也即自己的天下是否守得住,不但毫无把握,而且深感忧虑和不安。也正因此,这首歌的前二句虽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卜的焦灼和恐惧。假如说,作为失败者的项羽曾经悲慨于人定无法胜天,那么,在胜利者刘邦的这首歌中也响彻着类似的悲音,这就难怪他在配合着歌唱而舞蹈时,要“慷慨伤怀,泣数行下”(《汉书·高帝纪》)了。
参考资料:
1、 司马迁 撰,韩兆琦 评注.《史记》:岳麓书社,2012-10-012、 萧统 编 李善 注.《文选》(全六册)---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08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网罝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兔糜鹿,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网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是时,农民不得收敛。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其辞曰: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巀嶭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扼熊罴,拖豪猪,木拥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虽然,亦颇扰于农人。三旬有余,其勤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乾豆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惑焉。”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谓之兹耶?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也。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其凡,而客自览其切焉。”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糜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漂昆仑,提剑而叱之。所过麾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当此之勤,头蓬不暇梳,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乃展人之所诎,振人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厦不居,木器无文。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琢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泰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氓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骠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猋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碎轒輼,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遂躐乎王庭,驱橐驼,烧熐蠡,分嫠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吮铤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颌,扶服蚁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蹻足抗首,请献厥珍。使海内澹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柞,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窟,东震日域,又恐后代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为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委属而还;亦所以奉太尊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出凯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鼗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颂,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劳也。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骋秔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糜鹿之获哉?且盲者不见叹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人之所能及也。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网罝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兔糜鹿,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网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是时,农民不得收敛。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其辞曰:
第二年,皇帝将要向胡人夸耀中国禽兽多。秋季,命右扶风地方征发人民进入终南山,西自褒斜谷,东到弘农郡,南至汉中郡,张开罗网罝罘,捕捉熊罴豪猪、虎豹猿猴、狐兔麋鹿,装在槛车里,运到长杨宫中的射熊馆。用网围成猎场,把捕得的那些禽兽放在里面,叫胡人徒手去捕捉,各人可取走自己捉住的猎物,皇帝亲来观看。当时,农民因此不得收获庄稼,扬雄跟从至射熊馆,回去,献上《长杨赋》。这权且用笔墨作成文章,以翰林作为主人,子墨作为客卿以讽谕。赋辞说: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巀嶭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扼熊罴,拖豪猪,木拥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虽然,亦颇扰于农人。三旬有余,其勤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乾豆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惑焉。”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谓之兹耶?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也。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其凡,而客自览其切焉。”客曰:“唯唯。”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说:“大家知道,圣明君主的养民,应该用仁恩沾润,行事不为自己着想。今年在长杨田猎,事先命右扶风地方左以华山、右以褒斜谷为界,截割嵯峨的山峰当作橜子,围绕南山作为罗网,林莽中排列千乘,山谷间摆着万骑。领着军士踏遍猎场,把猎获物赐给戎人,让胡人挖熊罴,拖豪猎,用木头拥蔽、竹枪连结作成蕃篱。这是天下极为可观的游乐啊!然而,也颇为干扰农人,活动了三十余日,可谓勤劳之至,然而不图谋功效,恐怕不知道的人,认为是在外娱乐游猎,在内也不是为了祭祀祖先社稷,哪是为人民?况且,君主本应以幽静为神,以澹泊为德。而今爱好远游以显示神威,屡次动众来疲惫车骑甲士,本不是人主的急务啊!蒙昧的我是暗自疑惑的。”翰林主人说:“唉!客人为何说这话?像您所说的,是知其一而不见其二,看到表面而不了解内里。我曾谈得很多,厌倦了,就不再一一详说,请允许我略举大概,由客人自己去了解主要的吧。”客人说:“那好,那好。”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糜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漂昆仑,提剑而叱之。所过麾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当此之勤,头蓬不暇梳,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乃展人之所诎,振人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主人说:“从前有个强暴的秦朝,像野猪一样对待人士,像吃人的窫窳那样对待老百姓。一群像怪兽凿齿那样的恶徒,磨牙相争。豪杰并起有如汤沸云扰,而广大人民不得安宁。于是,上帝授命于高祖,高祖奉承天命,顺乎天运,横大海、摇昆仑,提剑叱责那强秦。所过之处,攻城取邑,斩将降旗,一日之战多得不可尽记。他担当这样的劳苦,头发蓬乱没有时间梳理,饥饿也吃不上饭,头盔长了虮虱,铠甲浸透了汗水,这都是为替万姓向皇天请命。从而伸张人民的冤屈,拯救人民的贫乏,规划亿万年的事,恢宏帝王的功业,七年之间使得天下安静了。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厦不居,木器无文。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琢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泰阶平也。
及至孝文帝,趁着高祖流风遗韵,开始注意于最安宁的政治,亲身厉行节俭,绨衣只要不破、革履只要不穿孔就不更换;不住大厦,木器不雕花纹。于是,后宫贱视玳瑁而疏远珠玑,不用翡翠的装饰,除却雕琢的技巧,厌恶美色奢华而不接近,排斥芬芳的衣物而不服用,制止丝竹淫邪的乐曲,不爱听郑卫那种窈眇的歌声。因此,北斗星运转端正而天上太阶平整了。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氓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骠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猋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碎轒輼,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遂躐乎王庭,驱橐驼,烧熐蠡,分嫠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吮铤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颌,扶服蚁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蹻足抗首,请献厥珍。使海内澹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其后,熏粥为虐。东夷横行反叛,羌戎仇怨,闽越相互征伐,远方劳苦百姓因此不安,中原也蒙受祸患。做这种情况下,圣主武帝勃然发怒,于是整饬军旅,命令骠骑将军卫青出征,人马纷纷,像云集雷发。猋风腾起,波涛汹涌,起兵如同机发蜂飞,行动如流星,攻击如雷霆。践踏轒韫车,攻破穹庐,使匈奴人脑涂沙漠,髓流余吾水,从而脚践他们的王庭。驱赶骆驼,焚烧村落,分裂单于的部落,肢解那些属国。填平坑谷,拔除草莽,削平山石以开辟道路。蹂踏尸体,车轧厮徒,捆绑其老弱,其被戈矛箭镞所创的各种受伤的人达数十万之多,他们都磕头竖颌,匍匐如虫蚁。这样二十余年了,还不敢稍微休息一下。那是真如天兵四面降临,首先针对北方;然后回戈斜指,南越就被平定了;指麾信使西行,羌族、僰族向东归顺。就这样,远方异俗、不同的邻邦族党,从来没有受到仁政教化、盛德安抚的,而今没有不举足仰望,请献珍宝来朝。使得四海之内澹然安定,永远没有边城的灾难和战争的祸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柞,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窟,东震日域,又恐后代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为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委属而还;亦所以奉太尊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出凯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鼗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颂,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劳也。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骋秔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糜鹿之获哉?且盲者不见叹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现在朝廷纯用仁政,遵循正道、显扬德义,并重视文学,圣贤之风像云广布,英华之才不断涌现,洋溢在八荒区域。普天所覆盖的,没有不受到恩泽沾润。士人若有不谈王道的,樵夫也要讥笑他。这意味着:凡事没有兴盛不衰,盈满不亏的,所以走平路不要粗心忘记险阻,安定时不要忘危。于是有时在丰年间出兵,整饬车马、警戒军旅,兴师于五柞,习马在长杨,以猎取狡兽来简选力士,以射中轻捷飞鸟来比武艺。于是集合起来登上南山,望望极远的乌弋国,西边压服月窟之处,东边震动日出之域。又恐后代为这一时之事所迷惑,经常把它作为国家的大任务,以田猎为荒淫,逐渐衰微而不运用它,因而使车轮不支轫木,旌旗不住地挥动,随从者游荡无定,委曲连属回旋。其实这是尊奉高祖的功烈,遵循文帝、武帝的法度,恢复三王、五帝田猎的本来目的。要使得农不停止耕作,女不下纺机,婚姻及时,男女都不要违背。兴出和乐之风,行事简朴平易,怜惜劳累的人,停止力役,访问百岁老人,慰抚孤儿、弱势群体,引导大家共苦同乐。然后,就可以陈列钟鼓之乐,响起鼗磬的和声,竖立雕刻猛兽的木虡,敲击玉磐,跳起八列之舞。以信义当作饮酒,同君子欢乐当作肴馔,听宗庙中的雍和之声,接受神人的赐福。歌词和《颂》诗相投,吹奏和《雅》乐相合。勤劳能够做到这样的,那就真可以说是‘神所劳’了。方且等着好符瑞降临,以便筑梁甫的祭场在泰山之顶增封。把光辉延及于将来,和古帝尊号比较荣耀。这哪里是只想淫乐游览,在庄稼地里跑马,在果树林中环绕、践踏草木,在向众人夸耀丰富狖玃、麇鹿的猎获呢?盲人看不见咫尺的近处,而离娄能照见千里远的角落。客人只是爱惜被胡人拿走我们的禽兽,曾不知我们已经获取了他们的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人之所能及也。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话还没有说完,客人子墨就下了席位,拜了两拜并叩头至地道:“这样的法度真是伟大啊!确是小人所想不到的。你在今天启发了蒙昧的我,我才算是廓然明白了!”
参考资料:
1、 何香久 主编.中国历代名家散文大系·先秦·秦汉卷.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9年:812-8192、 清·曾国藩 编选,张政烺 主编.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 经史百家杂钞全译 2.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988-1000 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网罝(jū)罘(fú),捕熊罴(pí)豪猪,虎豹狖(yòu)玃(jué),狐兔糜(mí)鹿,载以槛(jiàn)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网为周阹(qū),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是时,农民不得收敛。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其辞曰:
长杨:汉行宫名,故址在今周至县东南。射熊馆:别馆名,汉帝王的游猎之所。明年:第二年,即作《羽猎赋》之第二年。上:指汉成帝。胡人:古代对北方和西域各民族的称呼。右扶风:汉郡名,与京兆、左冯翊为三辅,其地在今陕西长安县以西。发:征调。南山:终南山,属秦岭。褒斜:古通道名,在陕西省西南。弘农: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河南内乡、宜阳以西,黄河、华山以南,陕西柞水县以东。驱:直达。汉中:郡名,战国楚地,秦置郡,汉仍之。罝罘:捕兽网。罴:熊类,也叫马熊。豪猪:也称箭猪,肩至尾部密布长而刚硬的刺。狖:长尾猿。玃:大猴。麋鹿:俗称四不像。槛车:装有栏槛的车,以圈野兽,也用以囚禁罪人。周阹:围猎禽兽的圈。纵:放。收敛:收获。从:跟随皇上。上:献上。翰林:文翰之林。翰,羽毛。子墨:子,男子的通称;墨,原指写字的颜料,此拟人之称。客卿:原为秦官名,请别国人在本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风(fěng):通“讽”,讽喻。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zhuó)巀(jié)嶭(niè)而为弋(yì),纡(yū)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yú),帅军踤(zú)阹(qū),锡(cì)戎获胡。扼(è)熊罴,拖豪猪,木拥枪累,以为储胥(xū),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虽然,亦颇扰于农人。三旬有余,其勤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乾豆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shuò)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惑焉。”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谓之兹耶?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也。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其凡,而客自览其切焉。”客曰:“唯唯。”
沾:润泽。恩洽:以恩洽之。为身:为自己。太华:即华山。椓:捶筑。巀嶭:山名,在今陕西。弋:小木桩。纡:屈曲,围绕。林莽:草木深远之地。山隅:山脚。踤阹:聚合而成为狩猎之围阵。踤,聚拢。锡:通“赐”,赐与。获胡:让胡人自己获取禽兽并赐与之。扼:捉取。木拥枪累:以木桩围成栅栏,其外又以竹枪相连成为篱笆,以拦截野兽逃窜。储胥:据栏之类。功不图:即不图功。外之:从外边看来。内之:从内里看来。乾豆之事:祭祀之事。玄默:沉静无为。澹泊:恬静寡欲。威灵:声威、神气。数:屡次。摇动:指兴师动众。罢:同“疲”。车甲:指兵士。急务:当务之急。蒙窃:谦词。蒙,无知。窃,私下。仆:谦词,我。倦谈:倦于谈说。一二其详:一点一点地详细谈。凡:大概的情况。切:近,真实情况。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shǐ)其士,窫(yà)窳(yǔ)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糜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漂昆仑,提剑而叱之。所过麾(huī)摲(chàn)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dān)记。当此之勤,头蓬不暇梳,饥不及餐,鞮(dī)鍪(móu)生虮(jǐ)虱(shī),介胄(zhòu)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乃展人之所诎(qū),振人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封豕:大猪,比喻残忍贪暴。窫窳:兽名,虎爪,食人。喻意与封豕同。凿齿:兽名,齿长,食人。摩:磨砺。糜沸:如粥在锅里沸腾,比喻动乱纷扰。云扰:如云一样扰乱。群黎:老百姓。康:安。眷顾:爱护,关注。高祖:汉高祖刘邦。顺斗极:顺应斗极。斗,北斗星。极,北极星。运天关:运行如天关。天关,即北极星。横:横渡。巨海:大海。漂:摇撼。叱:大声呵斥。麾城摲邑:攻取城邑。麾,同“挥”。摲,芟除。殚:尽。不暇:没工夫。鞮鍪:古时战士的头盔。介胄:甲衣和头盔。沾汗:被汗水沾湿。展:伸张。诎:同“屈”,冤屈。振:救济。规:规划。亿载:指千秋万代的事业。恢:发扬光大。密如:安静。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tí)衣不敝,革鞜(tà)不穿,大厦不居,木器无文。于是后宫贱玳(dài)瑁(mào)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琢之巧。恶(wù)丽靡(mǐ)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miǎo)之声。是以玉衡正而泰阶平也。
圣文:汉文帝刘恒。随风乘流:继承传统。随、乘:顺应。风、流:前辈的遗风流泽。垂意:关注。至:永远的。躬服:亲身实行。绨衣:质料粗厚的衣服。敝:破败。革鞜:皮革傲的鞋。穿:洞穿。文:纹饰。贱:不希罕。玳瑁:一种大海龟,其壳可做饰物。疏:不接近,远离。却:摈除。恶:厌弃。丽靡:奢侈。芬芳:指美好的饮食。不御:不用。丝竹:泛指音乐。晏衍:怪腔异词。郑卫幼眇之声:指乱世之音。玉衡:北斗第五星。泰阶: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共六星,两两并排而斜上,如阶梯,故名。“泰阶平”与“玉衡正”都是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的象征。
其后熏鬻(yù)作虐,东夷横畔,羌(qiāng)戎睚(yá)眦(zì),闽越相乱,遐(xiá)氓(méng)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于是圣武勃怒,爰(yuán)整其旅,乃命骠(piào)卫,汾(fén)沄(yún)沸渭,云合电发,猋(biāo)腾波流,机骇蜂轶(yì),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碎轒(fén)輼(wēn),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遂躐(liè)乎王庭,驱橐(tuó)驼,烧熐(mì)蠡(lí),分嫠(lí)单(chán)于,磔(zhé)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róu)尸舆(yú)厮,系累老弱,吮(shǔn)铤(chán)瘢(bān)耆(qí),金镞(zú)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qǐ)颡(sǎng)树颌(hé),扶服蚁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tì)息。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bó)东驰。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suí),莫不蹻(qiāo)足抗首,请献厥(jué)珍。使海内澹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熏鬻:匈奴本名。东夷:东方少数民族。横畔:自己内部相互放肆叛乱。羌戎:古代西北少数民族。睚眦:怒目而视的样子。闽越: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遐氓:边民。中国:指中原地带。蒙被:遭受。圣武:汉武帝刘彻。爰:语首助词。整:整饬。骠卫:指霍去病和卫青。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凡六出击匈奴。卫青为大将军,七击匈奴。汾沄沸渭:形容军队众多。云合电发:如云聚拢,如电光爆发。猋腾波流:如风暴腾起,波涛流涌。机:弓弩上的发箭装置。骇:箭惊骇而出,形容迅疾。蜂轶:蜂拥而过。轶,过。轒輼:攻城的战车。穹庐:毡帐。脑沙幕:使其脑浆涂于沙漠。幕,漠。髓余吾:使其脑髓流人余吾之水。余吾,水名,在今宁夏。躐:践踏。橐驼:骆驼。熐蠡:聚落,匈奴聚居之处。分嫠:分割,分化。单于:匈奴王号。磔裂:分裂。夷:填平。卤莽:草木丛生之地。刊:削平。舆厮:用车轮辗轧其厮徒。厮,干粗杂活的奴隶。系累:以绳索绑在一起。吮鋋瘢耆:为箭矢和短矛所中,伤口结成疮疤。吮,箭的末端。鋋,铁柄短矛。瘢,疮疤。耆,马鬃。金镞淫夷:为铜箭头所中,伤势严重。稽颡树颌:形容叩头至地。颡,额。扶服:即匍匐。蚁伏:如蚁伏行。惕息:大声喘气。惕,疾。四临:开赴四方。幽都:指北方。先加:首先进讨匈奴。邪指:转向别的地方。邪,同“斜”。南越:古国名,今两广一带。靡节:中止外交而动用武力。靡,按,止。节,符节,使臣出使所带的信物。羌僰:古代少数民族名。遐方疏俗:远方异俗之地。殊邻绝党:指与汉相距辽远,互无往来之地。殊、绝,辽远。党,同类。上仁:最高的仁德。茂德:盛德。绥:安抚。蹻足抗首:跷足举首。蹻,举足。抗,举。厥:其。澹然:安然。金革:指战争。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意者以为事罔(wǎng)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yú)竦(sǒng)戎,振师五柞(zuò),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乃萃(cuì)然登南山,瞰(kàn)乌弋,西厌月窟(kū),东震日域,又恐后代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为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rèn),日未靡旃(zhān),从者仿佛,委属(zhǔ)而还;亦所以奉太尊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yōu),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出凯弟,行简易,矜(jīn)劬(qú)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鼗(táo)磬之和,建碣(yà)磍(xiá)之虡(jù),拮(jié )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zhuó)允铄(shuò),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hù)。歌投颂,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劳也。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fǔ)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骋秔(jīng)稻之地,周流梨栗(lì)之林,蹂践刍(chú)荛(ráo),夸诩(xǔ)众庶,盛狖(hú)玃(tù)之收,多糜鹿之获哉?且盲者不见叹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今:指汉成帝时代。纯仁:纯厚仁爱。书林:指文人学者。云靡:如云一样笼罩天下。英华:草木之美,比喻汉成帝的仁德。沉浮:盛多,传播广远。八区:四面八方。沾濡:受到滋润。王道:与“霸道”相对,指以仁义治天下。意者:想来。罔:无。隆而不杀:兴旺而不衰退。盛而不亏:盛满而不亏损。平不肆险:平安时要不忘危险。肆,放心。有年:五谷丰收之年。竦戎:勉励士兵。竦,通“耸”,鼓励。振:整顿。五柞:宫名,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简力狡兽:通过与狡壮野兽搏斗选择勇士。简,选拔。校武票禽:通过射猎轻捷之禽鸟来考核武艺高超的士兵。校,考核。票,轻捷。萃然:汇集的样子。瞰:远望。乌弋:西域国名。厌:压服。月窟:月出之地,指极西之处。震:震慑。日域:日出之处,指极东之地。一时之事:指田猎。陵夷:衰落。不御:不能禁止。车不安轫:未及停车。轫,刹车木。靡:倒下,移动。旃:指旗影。仿佛:人影错杂,看不真切的样子。委属而还:委弃其事,相互连续而归。委,放弃。属,连续。奉:奉行。太尊:指高祖。烈:业绩。度:法度。三王之田:指传说中的夏禹、商汤、周文武的三田制度。三田,指为三种目的而打猎,一为祭祀,二为宾客,三为庖厨。五帝之虞:指舜命伯益做山泽之官,使山河得以生息之事。辍耰:停止农耕。粳,耕种。工:从事纺织的妇女。下机:停止织布。机,织机。莫违:不违于婚期。凯弟:和乐的样子。行简易:行动平易近人。矜劬劳:同情辛苦的人。矜,怜悯。劬劳,辛劳。休:止。百年:百岁的老人。存:慰问。帅:通“率”,带领。鼗磬:两种乐器。鼗,如鼓而小,有柄。碣磍:雕刻于钟架的猛兽的盛怒样子。虡:古代悬钟的架子。拮隔:敲击。鸣球:玉磬。掉:摇动。八列之舞:古代天子之舞,一列八人,共八列。允铄:诚信而美善。乐胥:快乐。庙:祭祀祖先的庙堂。雍雍:和谐之声。福祜:幸福。歌投颂:歌声与颂相投合。颂,古代庙堂祭祀之乐。吹合雅:吹奏之声与雅相合。吹,指吹奏竽笙箫管等乐器。雅,古代的宫廷之乐。劳:慰劳。方将:且将。俟:等待。元符:大的符应。禅(shàn):祭祀地神。梁甫:梁父山,古代帝王祭地神之所。基:指山脚。增泰山之高:指在泰山筑坛祭天,即于泰山封祀。比荣:荣誉等同。比,并列。往号:往昔的尊号。淫览浮观:荒淫享乐,纵情观览。秔:稻类。周流:到处巡游。刍荛:马草和柴禾。夸诩:夸耀,显示。咫(zhǐ)尺:眼前,近处。咫,古代八寸。离娄:古代眼睛有特异功能的人,据说能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烛:照,清楚地看到。爱:吝啬。曾:竟然。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qǐ)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人之所能及也。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降席:离开座位。稽首:叩头。发蒙:启发蒙昧,初明事理。廓然:澄然清晰的样子。昭:清楚明白。
参考资料:
1、 何香久 主编.中国历代名家散文大系·先秦·秦汉卷.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9年:812-8192、 清·曾国藩 编选,张政烺 主编.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 经史百家杂钞全译 2.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988-1000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网罝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兔糜鹿,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网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是时,农民不得收敛。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其辞曰: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巀嶭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扼熊罴,拖豪猪,木拥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虽然,亦颇扰于农人。三旬有余,其勤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乾豆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惑焉。”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谓之兹耶?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也。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其凡,而客自览其切焉。”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糜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漂昆仑,提剑而叱之。所过麾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当此之勤,头蓬不暇梳,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乃展人之所诎,振人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厦不居,木器无文。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琢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泰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氓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骠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猋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碎轒輼,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遂躐乎王庭,驱橐驼,烧熐蠡,分嫠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吮铤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颌,扶服蚁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蹻足抗首,请献厥珍。使海内澹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柞,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窟,东震日域,又恐后代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为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委属而还;亦所以奉太尊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出凯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鼗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颂,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劳也。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骋秔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糜鹿之获哉?且盲者不见叹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人之所能及也。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此赋先以序文略叙长杨之猎,而在赋辞之中就完全脱离长杨之猎而议论,以汉高祖的为民请命、汉文帝的节俭守成、汉武帝的解除边患来显示出汉成帝的背离祖宗和不顾养民之道。全赋仿效司马相如的《难蜀父老》,在结构和遣词用句上无不则其步趋、祖其音节,可谓神形俱是,但在命意、文章的气势以及意境上又大不相同,脱胎而出又自成新意,以田猎为构架来概述历史,树立楷模,颂古鉴今,讽刺了汉成帝的荒淫奢丽。
在内容上,此赋变《羽猎赋》的“序以议论,赋用叙事”为“序用叙事,赋用议论”,并运用了一种论点明确、意在辞先的罕见的作赋方法:在赋的序言中,作者便揭通过露了君王狩猎而“农不得收敛”的事实明确了全篇的讽谏立意。因此题材虽是田猎,但全文几乎未涉及田猎的本身,更不及对盛况的铺叙和及于对“盛德”的歌颂,赋的正文先通过子墨客卿之口质疑,揭示了校猎前期准备活动劳民伤农:“颇扰于农人。三旬有余,其勤至矣,而功不图。”揭露了君王这一“岂为民乎哉”的行为动用农民、军队,大肆围猎,影响生产的事实,十分尖锐地提出君王应以“养民”为准则、 “动不为身”、“玄默为神,淡泊为德”。
接下来,翰林主人的答辩委婉而具深意,没有就对方的质疑作正面的“解惑”,而是逐层叙述了以往三世先皇德泽在民的前功往烈:汉高祖历艰除暴,创业垂统;汉文帝险约守成,恢弘治绩;汉武帝平息边患,扩展威德。这都是为国为民,也获得了国宁民康的效验。其中,“其后,熏粥为虐。……金革之患“一段描写的是武帝时期的武功,虽然作者没亲眼见过卫青、霍去病西征的场面,但这段却以文学上的想象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卫青、霍去病征匈奴的战争场面,杀伐之气跃然纸上。
在逐层叙述了以三世先皇的前功往烈中,作者借翰林主人之口,假驳斥子墨客卿为名,以历代君王的行为为论据,一方面为了说明应法祖而治国,即治国要以文武之道,君王应该做到居安思危,另一方面则为了说明崇武也是必需的,但武功是在特定环境中才应用的。双管齐下,含蓄地表达了对汉成帝荒淫畋猎的不满。赋随后切入汉成帝这次大校猎本身,说这是为了习练武备而安排的暂时活动,皇帝是有所警惕的,继之而来的将是一个昌盛安宁的大治局面。很明显,这里作者只是表面上颂扬武功,甚至打出“胡人获我禽兽,竞不知我亦获其王侯”的招牌,而其实质还是非难而进行讽谏。只是手法上巧妙婉转一点,文意上也显得曲折起伏,耐人寻味。
综而观之,全赋议论凌厉,气势逼人,以正言出微词,泼辣而有节,通过隐晦曲折的手法在歌颂汉皇朝的声威和皇帝的功德的同时蕴含讽谏,从侧面揭露了封建帝王为了满足一己之淫乐而滥用民力,荒误农工的荒唐行为,反映了作者思想上进步正直的一面显示了作者作为辞赋家的词采风发的才能,又表现出作者作为议论家的逻辑缜密、无懈可击的特色。
在艺术结构与表现手法上,此赋中史实可以征信,辞藻使用得比较恰切,词旨分明,语言精炼,作者的意旨表达得晓畅深刻,颇具可读性。
参考资料:
1、 李秀艳 编著.汉赋琅华照寒烟.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85-872、 贺新辉 编选;徐育民,朱靖宇,吕振波 注析,张广礼 插图.汉赋精萃.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103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可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为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擒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得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仓麋,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德流,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运之掌,贤与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虽有圣人,无所施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事异。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学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鹡鸰,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块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大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犹是观之,譬由鼱鼩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也。”
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可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为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有人诘难东方朔道:“苏秦、张仪一旦遇上万乘之主,就能身居卿相之位,泽及后世。如今你修习先王之术,仰慕圣人之义,诵读《诗经》.《尚书》.诸子百家的典籍,不可胜数。甚至将它们写于竹帛上.以致唇腐齿落,烂熟于胸而不能忘怀。好学乐道的效果,是很明显的了;自以为才智海内无双,可谓博闻强辩了。然而尽心竭力.旷日持久地侍奉圣明的君主,结果却是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按:韩信谢绝项羽派来的说客时说:“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恐怕还是品德上有不足之处吧?连同胞兄弟都无处容身,这是何缘故呢?”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擒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得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仓麋,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德流,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运之掌,贤与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虽有圣人,无所施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事异。
东方朔喟然长叹,仰面回应道:“这不是你能完全理解的啊。此一时,彼一时也,岂能一概而论呢?想那苏秦.张仪所处的时代,周室衰微,诸侯不朝,争权夺利,兵革相战,兼并为十二国,难分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所以游说之风大行于世。他们身处尊位,内充珍宝,外有粮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如今则不然:圣主德泽流布,天下震慑,诸侯宾服。四海相连如同腰带,天下安稳得像倒扣的痰盂。一举一动尽在掌握,贤与不贤如何区分呢?遵天之道,顺地之理,万物皆得其所。所以抚慰他就安宁,折腾他就痛苦。尊崇他可以为将领,贬斥他可以为俘虏。提拔他可在青云之上,抑制他则在深泉之下。任用他可为老虎,不用他则为老鼠。虽然做臣子的想尽忠效力,但又怎知道进退得宜呢?天地之大,士民众多,竭尽全力去游说的人就像车轮的辐条齐聚车轴一样,多得不可胜数,被衣食所困,找不到晋身之阶。即使苏秦.张仪与我并存于当世,也当不上掌故那样的小吏,还敢期望成为侍郎吗?所以说时异事异呀。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学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鹡鸰,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虽然如此,又怎么可以不加强自身的修养呢?《诗经》上说:“室内鸣钟,声闻于外,鹤鸣于高地,声闻于天。如果真能修身,何患不荣耀!姜子牙践行仁义,七十二岁见用于文、武二王,终于得以实践他的学说,受封于齐,七百年不绝于祀。这就是士人日夜孜孜不倦,勉力而行不敢懈怠的原因呀。就好像那鹡鸰鸟,边飞翔边鸣叫。《左传》中说:上天不会因为人们害怕寒冷而使冬天消失,大地不会因为人们厌恶险峻而停止其广大。君子不会因为小人的喧嚣而改变自己的品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走正道,小人谋私利。《诗经》说:礼义上没有过失,何必在乎人们议论呢?所以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冠冕前有玉旒,是用来遮蔽视线,丝棉塞耳,是为了减弱听觉。视力敏锐却有所不见,听力灵敏却有所不闻。扬大德,赦小过,不要对人求全责备。弯曲的再直起,但应让他自己去得到。宽舒进而柔和,但应让他自己去求取。揆情度理,应该让他自己去摸索。大概圣人的教化就是如此,想要自己通过努力得到它;得到后,则会聪敏而广大。
“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块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大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犹是观之,譬由鼱鼩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也。”
当今之贤士,才高无友,寂然独居。上观许由,下视接舆,谋似范蠡,忠类子胥。天下太平之时,与义相符,寡合少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您对我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至于燕用乐毅为将,秦任李斯为相,郦食其说降齐王,游说如流水,纳谏如转环,所欲必得,功如高山,海内稳定,国家安宁,这是他们遇上了好时势呀。您又何必感到奇怪呢?俗话说,如果以管窥天,以瓢量海,以草撞钟,又怎么能通晓规律.考究原理.发出音响呢?由是观之,就像耗子袭击狗,小猪咬老虎,只会失败,能有什么功效呢?现在就凭你这样愚钝的人来非难我,要想不受窘,那是不可能的。这足以说明不知通权达变的人终究不能明白真理呀。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文赋.程怡: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4月:429-4322、 汉魏六朝文选解.王耀明: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4月:32-36 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可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为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苏秦、张仪:战国纵横家。苏秦主合纵,张仪主连横。执戟:指执戟侍从的官。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擒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得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仓麋,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德流,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运之掌,贤与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虽有圣人,无所施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事异。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学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鹡鸰,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黈(音偷上声)纩:黄色丝绵,悬于冕之两边。圣人:指孔子。前所引诸语皆孔子所云。见《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许由:尧时隐士。尧让天下,不受,隐于颖水之滨。
“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块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大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犹是观之,譬由鼱鼩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也。”
接舆:孔子时隐士。曾狂歌讥孔子,称楚狂。范蠡:越王谋臣,助勾践灭吴后,退隐五湖子胥:伍子胥,吴王夫差忠臣,被杀。乐毅:燕昭王战将,曾破齐,称雄一时。李斯:秦始皇时为丞相。郦食其(音义几):汉高祖刘邦谋臣。曾说齐王田广归汉,下齐七十二城。鼱鼩(音精渠):地老鼠。难:诘问。泽:恩泽。都:居住。修:学习。智能:智慧和才能。覆盂:翻转过来放置的盂,不倾不摇。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文赋.程怡: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4月:429-4322、 汉魏六朝文选解.王耀明: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4月:32-36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秦,而身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可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为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擒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得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仓麋,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德流,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运之掌,贤与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虽有圣人,无所施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事异。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学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鹡鸰,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块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大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犹是观之,譬由鼱鼩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也。”
《答客难》是东方朔晚年的作品。他从二十岁负才自荐 可以为天子大臣以来近四十年间,虽然 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时方外事胡、越,内兴制度,国家多事,自公孙弘以下至司马迁皆奉使方外,或为郡国守相至公卿 ,而对他,却一直与对枚皋、郭舍人一样, 诙啁而已 , 终不见用.因此内心幽愤难以平衡,遂作此篇,发泄牢骚,自慰表志。
作品开始即虚构出一位 客 以不解之辞问难东方朔: 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秦,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自以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愤懑不平之情已经沛然而出。继而再以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 辩答,引出一大篇 发愤以表志,……渊岳其心,麟凤其采 (《文心雕龙·杂文》)的妙文。在这部分中,作者旁征博引,谈古论今,首先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 的所谓 时异事异 ,表面上看似责怪 客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 ,颂扬当今之 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 实际上则是在机巧地反话正说,极辛辣地讽刺汉武帝刚愎昏暗、贤愚不分,甚至还不如战国诸侯明白 得士者强,失士者亡 的用人之道。尤其是当他嘲弄了 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 的所谓盛世之后,顺势揭露封建帝王唯我独尊,凭个人好恶,对人才 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 ,致使才士 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 其感情的激越、笔锋的犀利、针砭的深刻,都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至于后面对自己的困境,表示要以 务修身 ,完善道德来求得解脱,自慰之中,又流溢出封建专制制度之下多数正直的知识分子内心的无奈与悲哀。
《答客难》在艺术上成就也是很突出的。它承继被称为宋玉的《对楚王问》,又有重要发展创新。就汉代赋体文学而言,它既不同于以司马相如《子虚赋》为代表的对统治者表示规谏的散体赋,也不同于正面抒发遭世不遇的骚体赋,而是以散文笔法通过反话正说、对比映照,在似是而非之中进行耐人寻味的发泄与嘲讽,名为 客难 己,实则为独出心裁地 难 皇帝。和贾谊《吊屈原赋》以来的骚体士不遇赋相比,前者沉郁悲慨,后者则辛辣尖刻,从而更加丰富了汉赋的艺术表现力,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以至于扬雄、班固、张衡、蔡邕, 迭相祖述 ;《解嘲》、《答宾戏》、《应间》、《释诲》,应运而出,蔚为大观。
《答客难》以秦客问答形式,说生在汉武帝大一统时代,“贤不肖”没有什么区别,虽有才能也无从施展,“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揭露了统治者对人才随意抑扬,并为自己鸣不平。此文语言疏朗,议论酣畅,刘勰称其“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文心雕龙·杂文》)。扬雄的《解嘲》、班固的《答宾戏》、张衡的《应间》等,都是模仿它的作品。
举秀才,不知书。
被推举作秀才的人竟然不识字。
举孝廉,父别居。
被荐举作孝廉的人竟然不赡养父母。
寒素清白浊如泥,
被选拔为寒素、清白的人竟然像污泥一样肮脏,
高第良将怯如鸡。
被称为是干吏良将的竟然象鸡一样胆小。
参考资料:
1、 叶桂刚 王贵元.中国古代歌谣精品赏析: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3:34-352、 刘岳松,邹芳村,王海涛.中学古诗文对照注译:广西民族出版社,1989:115-116举秀才,不知书。
秀才:汉代为举士的科目,要文才出众的人才能当选。
举孝廉(lián),父别居。
孝廉:本来是汉代选举宫吏的两种科目。“孝”指孝子,“廉”指廉洁之士,后来合称“孝廉”。
寒素清白浊(zhuó)如泥,
寒素:汉晋时举拔士人的科目名。一说指出身清贫。清白:也是汉代选拔士人的科目名。一说指为官清廉。
高第良将怯(qiè)如鸡。
高第:汉代选拔士人的科目名。一说指出身豪门。
参考资料:
1、 叶桂刚 王贵元.中国古代歌谣精品赏析: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3:34-352、 刘岳松,邹芳村,王海涛.中学古诗文对照注译:广西民族出版社,1989:115-116“举秀才,不知书。”凡举作秀才科的人,本应文才深秀、学富五车,但实际上却连字都不识,于是便产生了名与实强烈的对比,夸张又并不让人觉得虚诞。
“察孝廉,父别居。”孝、廉本来两科,后来合而为一,应是事亲孝顺、处事廉洁之人当选。这里复词偏义,重在讲“孝”。孝之最为基本的,就是奉养双亲。但这位被荐之人,竟是与父亲分居而住,就中国古代家庭观念来看,无疑是不孝之举了。
“寒素清白浊如泥”,寒素与清白,可能是性质相近的两个科目。汉代察举科目,只随皇帝高兴与需要而定,所以并不固定。《晋书·李重传》中讲到举寒素要符合“门寒身索,无世祚之资”的条件,选举制度汉晋相延,变化不应很大。范哗在《后汉书·扬雄传论》中说:“中兴以后,复增淳朴、……清白、敦厚之属。”可见二者都是选举科目。一般科目之名称与它所要求的品质应是相当的。故清白、寒素科出来的,应是出身清贫、为官清正之人,而实际上,劳动人民的评价则是“浊如泥”,可见他们是当不起那四个字的。
“高第良将怯如鸡。”汉代不仅文官由重臣推荐,武将也如此。《汉书·昭帝纪》:“始元五年,诏举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后汉书·安帝纪》:“永初五年七月,诏三公、特进、九卿、校尉,举列将子孙明晓战阵任将帅者。”大概武将之举,均要求“列将子孙”,正因此,此科目才取名“高第”吧。高第与文学对举,在此又与良将并举,可知与上面“寒素清白”一样,是两个相近科目。被荐之人,应“刚毅武猛,有谋谟(《顺帝纪》)”,然而实际上却胆小如鸡,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这首民谣,用一两个典型的细节,通过形象的比喻与夸张,将一个个名不符实的推举现象并列起来,将封建时代选拔人材的虚伪、腐朽与可笑揭示得淋漓尽致,表现了劳动人民高超的战斗与讽刺艺术。
参考资料:
1、 叶桂刚 王贵元.中国古代歌谣精品赏析: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3:34-35夫学者载籍极博。尤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夫学者载籍极博。尤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世上记事的书籍虽然很多,但学者们仍然以“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等经典为征信的凭据。《诗经》、《尚书》虽有缺损,但是记载虞、夏两代的文字都是可以见到的。尧将退位,让给虞舜,还有舜让位给禹的时候,都是由四方诸侯长和州牧们推荐出来的,于是,让他们先试着任职工作,主持事务数十年,做出了成就,建立了功绩,然后再把大政交给他们。这是表示天下是极贵重的宝器,帝王是最大的统领者,把天下移交给继承者就是如此的困难。然而,也有人说过,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以为是一种耻辱而逃走隐居起来。到了夏代的时候,又有卞随、务光等人。这些人又为什么要受到称许呢?太史公说:我登过箕山,相传山上有许由之墓。孔子依次评论古代的仁人、圣人、贤人,对吴太伯和伯夷等讲得很详细。我听说许由、务光等节义品德至为高尚,而经书中有关他们的文辞却一点儿也见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伯夷、叔齐,不是老记着人家以前的过错,因此怨恨他们的人就少。”“追求仁德而得到仁德,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我对伯夷兄弟的用意深感悲痛,但看到那些逸诗又感到诧异。他们的传记说道: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想把王位传给叔齐,到了父亲去世以后,叔齐要让位给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遗命啊!”于是便逃走了。叔齐也不肯即位而逃走。国人只好立孤竹君的第二个儿子为王。这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能关心老人,抚养老人,便商量着说:我们何不去投奔他呢?等到达那里,西伯已去世了。武王用车载着西伯的神主,追谥为文王,率军东进去征伐商纣。伯夷、叔齐拉住武王的马而谏阻道:“父亲死了却不安葬,大动干戈去打仗,这难道是孝的行为吗?身为臣子,却要去杀害国君,这难道可以算做仁德吗?”周王左右的人准备杀掉他们,太公说:“他们是义人啊!”扶着他们离开了。武王摧毁了殷商的暴虐统治,天下都归附了周朝,而伯夷、叔齐却认为这是很可耻的事,为了表示对殷商的忠义,不肯再吃周朝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中,靠着采食薇菜充饥。到了由于饥饿而将死的时候,作了一首歌,歌辞说:“登上那西山啊,采些那薇菜呀!用暴力来取代暴力,不知道这是错误的。神农、虞舜和夏禹,授政仁人相禅让,圣人倏忽辞世去,我辈今日向何方?啊,别啦,永别啦!命运衰薄令人哀伤!”终于饿死在首阳山中。从这些记载来看,伯夷、叔齐是怨呢,还是不怨呢?有人说:“天道并不对谁特别偏爱,但通常是帮助善良人的。”像伯夷、叔齐,总可以算得上是善良的人了吧!难道不是吗?他们行善积仁,修养品行,这样的好人竟然给饿死了!再说孔子的七十二位贤弟子这批人吧,仲尼特别赞扬颜渊好学。然而颜回常常为贫穷所困扰,连酒糟谷糠一类的食物都吃不饱,终于过早地去世了。上天对于好人的报偿,到底是怎样的呢?盗跖天天在屠杀无辜的人,割人肝,吃人肉,凶暴残忍,胡作非为,聚集党徒数千人,横行天下,竟然能够长寿而终。他又究竟积了什么德,行了什么善呢?这几个例子是最典型,最能说明问题的了。若要说到近代,那种品行不遵循法度,专门违法乱纪的人,反倒能终身安逸享乐,富贵优裕,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而有的人(诚如孔子教诲的那样,)居住的地方要精心地加以选择;说话要待到合适的时机才启唇;走路只走大路,不抄小道;不是为了主持公正,就不表露愤懑,结果反倒遭遇灾祸。这种情形多得简直数也数不清。我深感困惑不解。倘若有所谓天道,那么这是天道呢,不是天道呢?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孔子说“主义不同的人,不互相商议谋划”,都各自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孔子又说:“富贵如果能够求得,就是要干手拿鞭子的卑贱的职务,我也愿意去干;如果不能求得,那还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去干吧!”“天气寒冷以后,才知道松树、柏树是最后落叶的。”世间到处混浊龌龊,那清白高洁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这岂不是因为他们是如此重视道德和品行,又是那样鄙薄富贵与苟活啊!“君子感到痛心的是到死而名声不被大家所称颂。”贾谊说:“贪得无厌的人为追求钱财而不惜一死,胸怀大志的人为追求名节而不惜一死,作威作福的人为追求权势而不惜一死,芸芸众生只顾惜自己的生命。”“同是明灯,方能相互辉照;同是一类,方能相互亲近。”“飞龙腾空而起,总有祥云相随;猛虎纵身一跃,总有狂风相随;圣人一出现,万物的本来面目便都被揭示得清清楚楚。”伯夷、叔齐虽然贤明,由于得到了孔子的赞扬,名声才更加响亮;颜渊虽然好学,由于追随孔子,品德的高尚才更加明显。那些居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隐士们,他们出仕与退隐也都很注重原则,有一定的时机,而他们的名字(由于没有圣人的表彰),就大都被埋没了,不被人们所传颂,真可悲啊!一个下层的平民,要想磨练品行,成名成家,如果不依靠德高望重的贤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声流传于后世呢?
夫学者载籍极博。尤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伯夷列传》是伯夷和叔齐的合传,冠《史记》列传之首。在这篇列传中,作者以“考信于六艺,折衷于孔子”的史料处理原则,于大量论赞之中,夹叙了伯夷、叔齐的简短事迹。他们先是拒绝接受王位,让国出逃;武王伐纣的时候,又以仁义叩马而谏;等到天下宗周之后,又耻食周粟,采薇而食,作歌明志,于是饿死在首阳山上。作者极力颂扬他们积仁洁行、清风高节的崇高品格,抒发了作者的诸多感慨。
文章借助夷、齐善行,和所谓暴戾凶残、横行天下的盗跖做比照;以操行不轨,违法犯禁的人和审慎小心、有崇高正义感的人做比照,指出恶者安逸享乐,富裕优厚,累世不绝;而善者遭遇的灾祸却不可胜数。从而抒发了天道与人事相违背的现实,有力地抨击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谎言,对天道赏善罚恶的报应论,提出了大胆的怀疑,充分表现了作者无神论的观点。
但是,商朝末年,纣王的统治已濒于崩溃,武王伐暴是“顺乎天而应乎人”的,是不可逆转的,而夷、齐的谏阻和耻食周粟是背转历史大潮的。所以,毛泽东同志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指出,历史上歌颂这两个人物,那是颂错了,他们不值得歌颂。而作者对笃守遗训、不能变通的行为加以歌颂,无疑是有所偏颇的。
本文写作独具特色。纵观《史记》本纪、世家、列传之篇末,黎青冷焊均有太史公的赞语,唯《伯夷列传》则无。满纸赞论、咏叹夹以叙事。名为传纪,实则传论。史家的通例是凭借翔实的史料说话,而或于叙述之中杂以作者的意见,就算变例了。所以,本文实开史家之先河,亦为本纪、世家、列传之仅有。
本文虽多赞论,但纵横捭阖,彼此呼应,回环跌宕,起伏相间。伯夷、叔齐的事实,只在中间一顿即过,“如长江大河,前后风涛重叠,而中有澄湖数顷,波平若黛,正以相间出奇。”《史记论文》第五册《伯夷列传》时有鲜明比照,一目豁然;时有含蓄设问,不露锋芒却问题尖锐又耐人寻味。太史公润笔泼墨之中,可略见其笔力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