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端溪入羚羊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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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过端溪,放棹入谷口。千峰叠回环,一水何深浏。

沿津三五家,寥落依山阜。岩石凌空虚,相对如配偶。

老坑生奇质,鬼神日夕守。鸲鹆眼难逢,蕉叶贵清厚。

造琢付词人,文光直射斗。龙蛇惊毫端,烟云泼墨后。

举目眺两崖,苔铺虎豹走。俯耳聆渚宫,风激冯夷吼。

山川爽襟怀,笔砚吾良友。对此融心神,萧然出尘垢。

孤鸿一声来,魆地乡心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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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慎仪

胡慎仪,字采齐,号石兰,又号鉴湖散人,大兴人。骆烜室。有《石兰诗钞》。 7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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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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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

  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

  余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同临其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户入,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行,汝掎裳悲恸。逾三年,予披宫锦还家,汝从东厢扶案出,一家瞠视而笑,不记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函使报信迟早云尔。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记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汝之义绝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办治。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四岁,或人间长者先亡,可将身后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也!

  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犹尚殗殜,无所娱遣;汝来床前,为说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资一欢。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汝又虑戚吾心,阻人走报;及至绵惙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应曰:“诺。”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还家,而汝以辰时气绝;四支犹温,一目未瞑,盖犹忍死待予也。呜呼痛哉!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共汝筹画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汝之诗,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先茔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旷渺,南望原隰,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睟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
  乾隆三十二年冬,葬三妹素文在上元的羊山上,并作这篇文章来致祭:

  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唉!你生在浙江,却葬在此地,远离我们的故乡七百里了;当时你即使做梦、幻想,也怎会知道这里竟是你的埋骨所在呢?

  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
  你因为坚守从一而终的贞节观念,嫁了一个品德败坏的丈夫而被遗弃,以致陷在孤苦落拓的境地,虽然这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安排,然而连累你到这种地步,也未尝不是我的过错。我幼年时跟从老师诵读四书五经,你同我并肩坐在一起,爱听那些古人的节义故事;一旦长大成人,你立即亲身来实践。唉!要是你不懂得经书,也许未必会像这样苦守贞节。

  余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同临其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户入,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行,汝掎裳悲恸。逾三年,予披宫锦还家,汝从东厢扶案出,一家瞠视而笑,不记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函使报信迟早云尔。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记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我捉蟋蟀,你紧跟我捋袖伸臂,抢着捕捉;寒冬蟋蟀死了,你又同我一起挖穴埋葬它们。今天我收殓你的尸体,给你安葬,而当年的种种情景,却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九岁时,在书房里休息,你梳着两个发髻,披了一件细绢单衣进来,共同温习《诗经》中的《缁衣》一章;刚好老师开门进来,听到两个孩子琅琅的读书声,不禁微笑起来,连声“啧啧”称赞。这是七月十五日的事情。你在九泉之下,一定还清楚地记得。我二十岁去广西,你牵住我的衣裳,悲伤痛哭。过了三年,我考中进士,衣锦还乡,你从东厢房扶着长桌出来,一家人瞪着眼相视而笑,记不得当时话是从哪里说起,大概是说了些在京城考进士的经过情况以及报信人来得早、晚等等吧。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我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儿时的情状,一条一条详细地记录下来;然而你已不在人间了,那么即使年光可以倒流回去,儿童时代可以重新来过,也没有人来为它们对照证实的了。

  汝之义绝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办治。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四岁,或人间长者先亡,可将身后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也!
  你与高家断绝关系后回到娘家,堂上老母,依仗你照料扶持;家中的文书事务,期待你去办理。我曾经以为妇女中很少明白经书的意义、熟识古代文物典故的人。你嫂嫂并非不够温柔和顺,但在这方面稍有不足。所以自从你回家后,虽然我为你而悲伤,对我自己来说却很高兴。我又比你年长四岁,或许像世间通常那样年长的先死,那就可以将身后之事托付给你;却没有想到你比我先离开人世!

  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犹尚殗殜,无所娱遣;汝来床前,为说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资一欢。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前些年我生了病,你整夜都在打听、探望病情,减轻一分就高兴,加重一分就担忧。后来虽然我的病情稍有好转,但仍半卧半起,感到没有什么好取乐消遣;你来到我的床前,讲一些稗官野史中使人好笑和使人惊奇的故事,给我带来一些欢乐。唉!自今以后,我如果再有病痛,教我从哪里去呼唤你呢?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汝又虑戚吾心,阻人走报;及至绵惙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应曰:“诺。”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还家,而汝以辰时气绝;四支犹温,一目未瞑,盖犹忍死待予也。呜呼痛哉!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共汝筹画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你的病,我相信医师的话以为不要紧,所以才远游去扬州。你又怕我心中忧虑,不让别人来给我报信。直到病已垂危时,母亲问你:“盼望哥哥回来吗?”,你才勉强答应说:“好。”就在你死前一日,我已梦见你来诀别,心知这是不吉祥的,急忙飞舟渡江赶回家。果然,我于未时到家,而你已在辰时停止了呼吸,四肢尚有余温,一只眼睛还未闭紧,大概你还在忍受着临死的痛苦等待我回来吧。唉!痛心啊!早知要和你诀别,那我怎么肯离家远游呢?即使出外,也还有多少心里话要让你知道、同你一起商量安排啊!如今完了,除非我死,否则就没有相见的日期。可我又不知道哪一天死,才可以见到你;而死后究竟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以及能相见还是不能相见,终究是难以明白的啊!如果如此,那么我将终身抱着这无穷的遗恨,天啊!人啊!竟然这样完了吗!

  汝之诗,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先茔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旷渺,南望原隰,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睟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你的诗,我已经付印了;你的女儿,我已替你嫁了出去;你的生平,我已写了传记;只有你的墓穴,还没有安排好。我家祖先的坟墓在杭州,但是江广河深,势难将你归葬到祖坟,所以请示母亲的意见而把你安葬在这里,以便于祭奠扫墓。在你的墓傍,葬着你的女儿阿印,在下面还有两个坟墓,一个是父亲的侍妾朱氏,一个是我的侍妾陶氏。羊山空旷辽阔,朝南是一片宽广的平地,西望面向着栖霞山;风风雨雨,清晨黄昏,你这个羁留在异乡的精魂有了伴侣,当不致于感到孤独寂寞。可怜的是,我自从戊寅年读了你写的哭侄诗后,至今没有儿子;两个牙牙学语的女儿,在你死后出生,才只有一周岁。我虽因母亲健全而不敢说自己老,但齿牙摇动,头发已秃,自己心里知道,在这人世间尚能活几天?阿品弟远在河南为官,也没有子女,我家九族之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你死有我安葬,我死后由谁来埋葬呢?你如果死后有灵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唉!生前的事既不堪想,死后的事又不可知;哭你既听不到你回话,祭你又看不到你来享食。纸钱的灰烬飞扬着,北风在旷野里显得更猛,我回去了,但又连连回过头来看你。唉,真悲痛啊!唉,真悲痛啊!

  乾(qián)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diàn)以文曰:
  乾隆: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的年号(1736—1795)。丁亥:纪年的干支;乾隆丁亥,即公元1767年。素文:名机,字素文,别号青琳居士。1719年(康熙五十八年)生,1759年(乾隆二十四年)卒,得四十岁。上元:旧县名。761(唐肃宗李亨上元二年)置。在今南京市。羊山:在南京市东。奠:祭献。

  呜呼!汝(rǔ)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jī)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yē)
  汝:你。浙:浙江省。斯:此,这里。指羊山。吾乡:袁枚的枚乡,在浙江钱塘(今杭州市)。觭梦:这里是做梦的意思。觭,得。语出《周礼·春官太卜》:“太卜滨三梦之法,二曰觭梦。”宁知:怎么知道。归骨所:指葬地。耶:语气词,表疑问。

  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pǐ)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cī)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jù)(gōng)(dǎo)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
  以:因为。一念之贞:一时信念中的贞节观。贞,封建礼教对女子的一种要求。忠诚地附属于丈夫(包括仅在名义上确定关系而实际上未结婚的丈夫),不管其情况如何,都要从一而终,这种信念和行为称之为“贞”。遇人仳(痞)离:意指遇到了不好的男人而终被离弃。遇人,是“遇人不淑”的略文。淑,善。仳离,分离。特指妇女被丈夫遗弃。孤危:孤单困苦。托落:即落拓,失意无聊。存:注定。这句说:虽然审你命中注定,实际上也是天意支配的结果。累:连累;使之受罪。未尝:义同“未始”,这里不作“未曾”解。过:过失。授经:这里同“受经”,指读儒家的“四书五经”。封建社会里,儿童时就开始受这种教育。授,古亦同“受”。差肩而坐:谓兄妹并肩坐在一起。二人年龄有大小,所以肩膀高低不一。节义事:指封建社会里妇女单方面、无条件地忠于丈夫的事例。遽:骤然,立即。躬:身体。引早为“亲自”。蹈:踏,踩。“实行”。这句说:一到长大成人,你马上亲身实践了它。使:如果。《诗》、《书》:《诗经》、《尚书》。指前文中先生所授的“经”。艰贞:困苦而又坚决。若是:如此。

  余捉蟋(xī)(shuài),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jiāng),同临其穴(xué)。今予殓(liàn)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jǐng)然赴目。予九岁,憩(qì)书斋(zhāi),汝梳双髻(jì),披单缣(jiān)来,温《缁(zī)衣》一章;适先生奓(zhà)户入,闻两童子音琅(láng)琅然,不觉莞(wǎn)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yuè)行,汝掎(jǐ)裳悲恸(tòng)。逾三年,予披宫锦还家,汝从东厢扶案出,一家瞠(chēng)视而笑,不记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函使报信迟早云尔。凡此琐(suǒ)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yīng),思之凄梗(gěng),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yī)(ní)情状,罗缕记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出其间:出现在捉蟋蟀的地方。虫:指前文中的蟋蟀。僵:指死亡。同临其穴:一同来到掩埋死蟋蟀的土坑边。殓:收殓。葬前给尸体穿衣、下棺。憬然赴目:清醒地来到眼前。憬然,醒悟的样子。憩:休息。书斋:书房。双髻:挽束在头顶上的两个辫丫。古代女孩子的发式。单缣(坚jiān):这里指用缣制成的单层衣衫。缣,双丝织成的细绢。温:温习。《缁衣》:《诗经·郑风》篇名。缁,黑色。一章:《诗经》中诗凡一段称之为一章。适:刚好。奓户:开门。琅琅然:清脆流畅的样子。形容读书声。莞尔:微笑貌。则则:犹“啧啧”,赞叹声。望日:阴历每月十五,日月相对,月亮圆满,所以称为“望日”。九原: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后泛指墓地。弱冠:意思是男子到了他举行冠礼(正式承认他是个成年人)。弱,名词。冠,动词。后因以“弱冠”表示男子进入成年期的年龄。粤行:到广东去。粤,广东省的简称。掎:拉住。恸痛:痛哭。逾:越,经过。披宫锦:指袁枚于1738年(乾隆三年)考中进士,选授翰林院庶吉士,请假南归省亲的事。宫锦,宫廷作坊特制的丝织品。这里指用这种锦制成的宫袍。因唐代李白曾待诏翰林,着宫锦袍,后世遂用以称翰林的朝服。厢:边屋。案:狭长的桌子。瞠视而笑:瞪眼看着笑,形容惊喜激动的情状。长安:汉、唐旧都,即今西安市。函使:递送信件的人。唐时新进士及第,以泥金书帖,报登科之喜。此指传报录取消息的人,俗称“报子”。云尔:如此如此罢了。凡此琐琐:所有这些细小琐碎的事。填膺:充满胸怀。凄梗:悲伤凄切,心头像堵塞了一样。历历:清晰得一一可数的样子。逼取便逝:真要接近它|把握它,它就消失了。嫛婗:婴儿。这里引申为儿时。罗缕纪存:排成一条一条,记录下来保存着。罗缕,也作“(尔见)褛”。可再:可以再有第二次。印证:指袁枚的母亲章氏。

  汝之义绝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shùn)汝办治。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ān)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yì),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四岁,或人间长(zhǎng)者先亡,可将身后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也!
  义绝:断绝情宜。这里指离婚。阿奶:指袁枚的母亲章氏。文墨:有关文字方面的事务。眣:这个字的正确写法是“(目矢)”,即用眼色示意。这里作“期望”解。尝:曾经。明经义:明白儒家经典的含义。谙雅故:了解古书古事,知道前言往行的意思。语出《汉书·叙传》:“函雅故,通古今。”谙,熟闻熟知。这句意思说:你嫂嫂(指袁枚的妻子王氏)不是不好,但是在这方面稍有欠缺。婉嫕:温柔和顺。出《晋书·武悼杨皇后传》:“婉嫕有妇德。”长:年纪大。身后:死后的一应事务。先予以去:比我先离开人世。

  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chài),犹尚殗(yè)(dié),无所娱遣(qiǎn);汝来床前,为说稗(bài)官野史可喜可愕(è)之事,聊资一欢。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绞宵:整夜。剌探:打听、探望。小差:病情稍有好转。差,同“瘥”。殗殜病得不太厉害,但还没有痊愈。娱遣:消遣。稗官野史:指私人编定的笔记、小说之类的历史记载,与官方编号的“正史”相对而言。《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据说,西周高有掌管收录街谈巷议的官职,称为稗官,稗是碎米。稗官,取琐碎之义,即小官。愕:惊骇。聊资:绝代:姑且作为一时的快乐。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汝又虑戚(qī)吾心,阻人走报;及至绵惙(chuò)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qiǎng)应曰:“诺(nuò)。”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还家,而汝以辰时气绝;四支犹温,一目未瞑(míng),盖犹忍死待予也。呜呼痛哉!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共汝筹画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吊:凭吊,游览。这句意思说:对于你的病,我因相信了医师所说“不要紧”的话。方才远游扬州。虑戚吾心:顾虑着怕我心里难过。戚,忧愁。阴人走报:阻止别人报急讯。走,跑。绵惙:病势危险。强:勉强。诺:表示同意的答语,犹言“好”。诀:诀别。袁枚有哭妹诗:“魂孤通梦速,江阔送终迟。”自注:“得信前一夕,梦与妹如平生欢。”果:果真。未时:相当下午一至三时。辰时:相当于上午七时至九时。支:同“肢”。一目示瞑:一只眼睛没有闭紧。这句说:你还在忍受着死亡的痛苦,等我回来见面。盖:发语词,表原因。几许:多少。知闻:听取,知道。共汝筹画:和你一起商量,安排。已矣:完了。又卒难明:最终又难以明白。卒,终于。天乎人乎:有史以来强烈时的呼唤,表示极端悲痛。这句说:然而就这样带着无穷的憾恨而终于完了啊!

  汝之诗,吾已付梓(zǐ);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zhuàn);惟汝之窀(zhūn)(xī),尚未谋耳。先茔(yíng)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zàng),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jì)扫也。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zhǒng):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旷渺(miǎo),南望原隰(xí),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jī)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wù)(yín)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睟(zuì)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付梓付印。梓,树名。这里指印刷书籍用的雕板。素文的遗稿,附印在袁枚的《小仓山房全集》中,题为《素文女子遗稿》。袁枚为了它写了跋文。代嫁:指代妹妹作主把外甥女嫁出去。传:即《女弟素文传》。窀穸:墓穴。先茔:祖先的墓地。江广河深:言地理阻隔,交通不便。冢:坟墓。阿爷:袁枚的父亲袁滨,曾在各地为幕僚,于袁枚三十三岁时去世。侍者:这里指妾。阿兄:袁枚自称。陶氏:作者的妾。亳州人,工棋善绣。旷渺:空旷辽阔。望:对着。原隰:平广的代地。高而平的地叫原,低下而潮湿的地为隰。栖霞:山名。一名摄山。在南京市东。风雨:泛指各种气候。晨昏:指一天到晚。羁魂:飘荡在他乡的魂魄。男:儿子。袁枚于1758年(乾隆二十三年)丧子。他的兄弟曾为此写过两首五言律诗,题为《民兄得了不举》。这就是文所说的“哭侄诗“。袁枚写这篇祭文的时候还没有儿子。再后两年,至六十三岁,其妾钟氏才生了一个儿子,名阿迟。两女:袁枚的双生女儿。也是钟氏所生。牙牙:小孩学话的声音。这里说两个女儿还很幼小。周晬:周岁。亲在未敢言老:封建孝道规定,凡父母长辈在世,子女即使老了也不得说老。否则既不尊敬,又容易使年迈的长辈惊怵于已近死亡。齿危:牙齿摇摇欲坠。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袁枚的堂弟袁树,字东芗,号芗亭,小名阿品,由进士任河南正阳县县令。当时也没有子女。九族:指高祖、曾祖、祖父、父亲、本身、儿子、孙子、曾孙和玄孙。这里指血缘关系较近的许多宗属。无可继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按,专指男性。可能:犹言“能否”。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shuò)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lǚ)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纸灰:锡箔、纸钱等焚烧后的灰烬。朔风野大:旷野上,北风显得更大。《诗经郑风》中的名篇。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

  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

  余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同临其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户入,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行,汝掎裳悲恸。逾三年,予披宫锦还家,汝从东厢扶案出,一家瞠视而笑,不记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函使报信迟早云尔。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记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汝之义绝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办治。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四岁,或人间长者先亡,可将身后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也!

  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犹尚殗殜,无所娱遣;汝来床前,为说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资一欢。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汝又虑戚吾心,阻人走报;及至绵惙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应曰:“诺。”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还家,而汝以辰时气绝;四支犹温,一目未瞑,盖犹忍死待予也。呜呼痛哉!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共汝筹画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汝之诗,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先茔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旷渺,南望原隰,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睟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袁枚是“性灵说”的倡导者,主张为文要有“真情”。其文别具特色,善于描写景物,叙事记人。

  祭文通常有固定的格式,其内容和形式都容易公式化,为后人传诵的不多。但袁枚的《祭妹文》却不拘格式,写得情真意切,生动感人,为后人传诵。

  袁素文名机,素文是她的字,1720年(清康熙五十九年)生。她容貌出众,“最是风华质,还兼窈窕姿”,“端丽为女兄弟冠”,是袁家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端庄的。袁素文又“幼好读书”,针线旁边常放着书卷,因此很会作诗。在她未满一周岁时,其父曾仗义救助亡友衡阳县令高清的妻儿,为高清平反了其生前一起因库亏而入狱的冤案。高清的胞弟高八为此感激涕零,表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若系男儿,就与袁素文婚配,以示报答袁家大恩。不久高八生了个儿子,于是送来金锁作为聘礼,这场指腹婚事就这样正式确定下来。可是当双方成年后,男方却只字不提嫁娶之事,直到1742年(乾隆七年)袁素文二十三岁时,高八突然捎来书信说,因为儿子有病不宜结婚,希望解除婚约。由于袁素文自幼深受封建礼教毒害,“一闻婚早定,万死誓相随”,所以听到男方要解除婚约,就手持金锁哭泣不止,终日绝食。不久高八病死,高清的儿子高继祖特来说明真相,原来高八之子高绎祖并非有病,而是“有禽兽行”,并且屡教不改,其父怕以怨报德,才托言儿子有病解约。可是袁素文为了固守旧礼教的“一念之贞”,竟不顾日后痛苦,仍坚持嫁给高八之子,一时被誉为所谓“贞妇”。

  袁家家境虽然一般,但因为家学渊源,注重读书,请了教师在家指导袁枚,对待女儿也一样,所以素文自幼随哥哥上课。她很喜爱读书,针线旁边常放着书卷,很会作诗,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她容貌出众,是袁家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端庄的;尤其是她的脾性温柔,待人贤淑有礼,是出名的淑女。

  二十五岁时,才貌双全的素文嫁到了如皋高家。婚后,素文孝敬公婆,深得公婆喜爱。可是高八之子绎祖,个头矮小,驼背斜眼,长相十分丑陋,而且品行极为恶劣。他性情暴戾,行为轻佻,整天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看到书卷就发怒,把她的诗稿烧毁,不准妻子读书和做针线,袁素文从此不再敢作诗,也不敢缝纫。他为了外出嫖妓,卖尽家产后又向袁素文逼索嫁妆,不答应就拳打脚踢,有时还用火烧灼袁素文,婆婆前来救护,他连母亲一起殴打,甚至把他母亲的牙齿都打下来了。就这样的虐待,素文还是一一忍受下来,在高家委曲求全,恪守妇道。后来,高绎祖聚赌输了很多钱,竟要卖掉袁素文抵债。她被逼无奈,逃到尼姑庵,看到无路可走了,才请人通知了娘家。袁父接到书信,心痛欲裂,当即赶到如皋告到官府,判决离婚后,他把女儿和她的女儿阿印领回了杭州老家。那年素文二十九岁,结婚才不过四年。

  袁素文回到娘家以后,一方面悉心侍奉父母兄长,另一方面还惦念着婆母,经常寄赠衣食问安。三年后袁枚定居南京随园,素文也随着全家一起迁徙。由于婚姻极不美满,心灵上受到的创伤,她除了读书作诗自我安慰外,终日都闷闷不乐,生了病也不愿求医,终于在1759年(乾隆二十四年)病死,年仅39岁。

  袁枚在《哭三妹五十韵》里写道:“彩凤从鸦逐,红兰受雪欺。”“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

  袁素文这位贤淑的才女,由于受封建礼教毒害太深,所以导致了这场催人下泪的婚姻悲剧。她从“淑女”到“贤妇”,结果却差一点成了被卖掉的“弃妇”,并因此过早离开人世,这是与她自幼深受封建礼教的教育是分不开的。袁枚作为她的兄长,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在《祭妹文》中说:“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叹息,正是一种既沉痛又委婉的控诉。 袁素文留在人间的,除了一个悲婉的故事,还有就是一本著作《素文女子遗稿》。

  《祭妹文》构思精巧,别巨匠心,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从素文墓地入笔到病根祸源的交代,从野外同捉蟋蟀到书斋共读诗经,从胞妹送哥眼泪流到把盏喜迎兄长归,从离家出嫁到中道归返,从侍奉母亲以示其德到关爱长兄以显其情,从素文之死到后事料理,情节层层推进,感情波起浪涌,叙事历历可见,抒情句句见心,文情并茂,浑然一体。

  文章起笔交待亡妹所葬之地、祭奠时间,祭者身份等,紧接着“呜呼”一转,直呼亡妹,为全文奠定了凄切哀婉的悲怆基调。接着,简洁叙述妹妹的死因:“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意为素文早亡其根源是少年时常听先生授经,“爱听古人节义事”,说明是封建诗书的腐朽观念侵害了素文,使她饱受苦难,英年早逝。

  接下来,作者追忆与素文共度的难忘时光。童年相伴读书,“差肩而坐”,温馨之情溢于言表;同捉蟋蟀,同葬蟋蟀,则体现了妹妹性情温厚善良。其描述真实生动,一个天真活泼善良的孩童突现于眼前。这原本不为奇,妙就妙在作者把追忆与现实联系起来,当年兄妹同葬蟋蟀,后来孤兄独葬亡妹,物换星移,昨是今非,让作者潸然泪下。年长些时,袁枚远行广西,妹妹不忍哥哥分离,掎裳拽衣,放声大哭。当年有妹送兄行,后来唯独兄送妹归,令作者十分伤痛。袁枚考中进士,衣锦还家,妹妹惊喜万分,扶案而出,家人瞠视而笑。妹妹为哥哥中考得官而欣喜之情,和盘托出,手足之情可见一斑。往日种种琐事,历历如在作者眼前。“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几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时光不可倒流,昔日也不再重来了。

  随后,记妹妹归返母家的种种情形:服侍母亲;治办文墨;袁枚染病在床,妹妹终宵刺探,还想方设法让哥哥高兴,兄妹感情深厚。

  而后,记妹妹病危和亡逝的情况。素文病入膏肓,大限将至,但不让人给哥哥报信,以宽兄长之心。忍死待兄归,然而终等不及哥哥归来含憾而终,死不瞑目。“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飞舟渡江。”袁枚已预感不祥,急赶归家,在妹妹逝去几小时后才赶到家中,其时素文四肢尚温,却未能与妹妹说上一句心中话,只怪自己轻信医言,远吊扬州,自责之情溢于言表。一句“呜呼痛哉”,把对亡妹的思念、同情、内疚、哀痛统统浓缩在伤心欲绝的悲叹中。

  最后,简述妹妹亡后料理事宜。并随感而发:“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末段,作者把视线拉回到眼前,回到祭奠的暮地。“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逝者已逝,生者十分凄切哀伤。“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对妹妹的怀念和挚爱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袁枚将整篇文章写得有灵性又不事雕琢。作者在回忆童年与妹妹同度的琐事时,信手拈来,清灵隽妙;悲悼亲人的遽然长逝时,又字字玑珠,句句血泪,真挚动人,感人肺腑。他在叙事中寄寓哀痛,行文中饱含真情,同时还穿插些许景物描绘,从而使痛惜、哀伤、悔恨、无可奈何之情有机地揉和在一起,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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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临·天龙寺是高欢避暑宫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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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浑来,主三军队,壶关王气曾分。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氲,想香姜、古瓦犹存。琵琶何处?听残《敕勒》,销尽英魂。
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春风袅娜,依然芳草罗裙。驱马斜阳,到鸣钟、佛火黄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

贺六浑来,主三军队,壶关王气曾分。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氲,想香姜、古瓦犹存。琵琶何处?听残《敕勒》,销尽英魂。
北齐神武帝高欢,英勇善战可主三军颠覆,颠覆北魏以建齐。本地人告诉我别看这儿是一片怪石峥嵘,当年高欢的避暑宫却就建筑在这片山石之上!如今宫虽亡,天龙寺的香火却仍极盛,在那一片氤氲的烟气之下,想来也还剩有当年“香姜阁”的古瓦吧?当年伴着琵琶高歌《敕勒歌》的“英灵”(指高欢)如今安在?只有这一曲《敕勒歌》还在至今流传人间!

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春风袅娜,依然芳草罗裙。驱马斜阳,到鸣钟、佛火黄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
射猎之事已逝,“王业”也已泯灭,曾经造了无数亭台楼阁,但而今却也无痕无迹了。岁月流逝,此地仍是春风春草,游女游冶。驱马游览渐至黄昏,满耳所听,唯闻佛寺晚钟;举目所望,唯见山月松门。

参考资料:

1、 喜马拉雅.夏初临·天龙寺是高欢避暑宫旧址

贺六浑来,主三军队,壶关王气曾分。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yīn)(yūn),想香姜、古瓦犹存。琵琶何处?听残《敕(chì)(lè)》,销尽英魂。
贺六浑:即高欢。东魏权臣,北齐王朝奠基人,史称北齐神武帝。壶关王气曾分:这里的“壶关王气曾分”即咏写高欢的“裂魏建齐”的“王业”。氤氲:弥漫的烟气。

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春风袅(niǎo)娜,依然芳草罗裙。驱马斜阳,到鸣钟、佛火黄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
霜鹰自去:高欢有次与刘贵、尉景等人射猎,放一白鹰(故曰“霜鹰”)。不料有一赤兔,奔入茅屋,鹰逐于后,结果被屋内之狗把鹰、兔全都咬死。高欢于是怒而射杀其狗。这里言“霜鹰自去”,即言其射猎之事已逝矣。

参考资料:

1、 喜马拉雅.夏初临·天龙寺是高欢避暑宫旧址
贺六浑来,主三军队,壶关王气曾分。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氲,想香姜、古瓦犹存。琵琶何处?听残《敕勒》,销尽英魂。
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春风袅娜,依然芳草罗裙。驱马斜阳,到鸣钟、佛火黄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
  词的起句,劈首而来便是直呼那位“神武帝”的名字:“贺六浑(来)”。观之词序中也直点其名“高欢”,可知朱彝尊内心并不“承认”这位北方称雄的“君主”为“正统”,别外也还含有对于这位“武夫”的某种轻蔑之意在内。不过,话又要说回来,高欢毕竟又是一个有所作为、威名四扬的武将和“开国(北齐)之君”,所以接下两句便咏写了他的赫赫“武功”和煌煌“王业”,“主三军队,壶关王气曾分。”这两句中 ,含有两段史事:一是高欢投奔尔朱荣后,英勇善战。一次尔朱荣问左右:“一日无我,谁可主军?”手下为拍他的马屁,都称可由尔朱荣的弟弟尔朱兆统帅三军。谁知尔朱荣却道:“此(指尔朱兆)正可统三千骑,堪代我主众者,惟贺六浑耳。”他并告诫尔朱兆道,你绝非贺六浑的对手,今后只好听他“穿鼻(意为任他摆布,如牛之被人穿鼻)。这就可知高欢的“武功”和将才。另一件史事是:高欢曾在壶关(今山西长冶市乐。因有山形似壶,故设关于此。汉代属上党郡)一带山中居住过。后来有人奏请北魏太武帝,言“上党有天子气,在壶关大王山”。太武帝听后即南巡到此,令人毁其“风水”,企图破坏此地的“王气”以免分裂他的江山。但以后事实表明,北魏的统治,确实又被高欢所颠覆,故而这里的“壶关王气曾分”即咏写高欢的“裂魏建齐”的“王业”。


  在歌咏其“武功”与“王业”以后,作者便又转到今日所见之现实:“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氲,想香姜,古瓦犹存。”“人说”者,本地的“旅游向导”向我介绍也。他们说,别看这儿是一片怪石峥嵘(云根即指山石。《金壶字考》:“云触石而起,故石曰云根”),当年高欢的避暑宫却就建筑在这片山石之上!言外之意,明显含有着无限沧海桑田,今昔盛衰的唏嘘感慨。而离宫虽亡,天龙寺的香火却仍极盛;词人由此而联想开去:在那一片氤氲的烟气之下,想来也还剩有当年“香姜阁”(高欢在此曾建“香姜阁”、“冰井台”等建筑,据杨慎《升庵全集》卷六十八)的古瓦吧?这同样也是以寺庙的旺盛烟火与离宫的圮废已久,作一种今昔对比,表达出自己“思古之幽情”。随后又叹曰:一代之“人物”既逝,现今流传于人间的,就只有他的一曲绝唱——《敕勒歌》了!于是词人便十分激动地吟出了下面三句:“琵琶何处?听残《敕勒》,销尽英魂。”据史载,高欢与西魏在玉璧一战中曾经大败,士卒死者七万人,西魏人纷纷传说高欢中箭受了重伤。高欢为了振奋人心,用勉强坐帐,使斛律金歌唱《敕勒歌》,其辞曰:“敕勒歌,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高欢亲自和唱,哀感流涕,一时大家为之动容。因为此歌是用琵琶伴唱的,故而音调尤感悲怆。朱彝尊便以“琵琶何处”兴起,引出“听残《敕勒》”和“销尽英魂”的吊古之情来。其意是说,当年伴着琵琶高歌《敕勒歌》的“英灵”(指高欢)如今安在?只有这一曲《敕勒歌》还在至今流传人间!这其实还是在表现他缅怀斯人已逝、感叹其仅存遗韵的伤感意念和历史感慨。


  下片续写这种“昔盛今衰”之感:“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里头也暗藏几个历史典故;“霜鹰”指高欢有次与刘贵、尉景等人射猎,放一白鹰(故曰“霜鹰”)。不料有一赤兔,奔入茅屋,鹰逐于后,结果被屋内之狗把鹰、兔全都咬死。高欢于是怒而射杀其狗。这里言“霜鹰自去”,即言其射猎之事已逝矣。“青雀”指当年高欢篡夺北魏政权前,民间有谚语曰:“可怜青雀子(暗喻魏帝清河王子),飞来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子(暗喻高欢)。”(以上关于高欢的史事,俱见《北齐书·神武帝纪》。)这里言“青雀空飞”,亦言其“王业”已泯灭也。“画楼十二,冰井无痕”则继言高欢专政之后,曾经建造了无数(十二言数量之多)亭台楼阁(其中即有“冰井台”,据讲大伏天中可于其中取藏冰),但而今却也无痕无迹了。这四句借着咏叹史事,目的还以抒发“英雄无觅”的历史感慨。


  再下“春风袅娜,依其芳草罗裙”两句,是说岁月流驰,此地仍是春风春草,游女如云的游冶景象,这又与“画楼十二”作遥远的对照,以反复申方言其历史兴亡之叹。而最为令人伤感的更是结尾数句:“驱马斜阳,到鸣钟,佛火黄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这时,时间已转到斜阳西下,“佛火黄昏”的傍晚,满耳所听,唯闻佛寺晚钟;举目所望,唯见山月松门。是何景也,是何情也,词人那种一切皆归于“空”,一切皆归于“虚”的寂寥意念,便在这暮钟佛灯、残僧凉月的画面中,即淋漓尽致却又含蓄曲折地表露了出来。唐人诗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朱彝尊此词,也是一篇见“行宫”而说“玄宗”的怀古之词,不过它却比前者写得更其酣畅、更其感慨淋漓;特别是末尾的以“天龙寺”晚景作结,更易使人催生出深沉的“历史意识”与“宗教情绪”来。

参考资料:

1、 喜马拉雅.夏初临·天龙寺是高欢避暑宫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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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一种蛾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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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同样的蛾眉月,但下弦之月就不如上弦月好。就像那愁苦之时下垂的眉毛不如欢乐时上弯的眉毛好一样。被滞留在北国的庾信年纪未老,为何过早地开始伤心呢?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白色墙壁上落下月亮的余晖,竹影在窗棂间轻轻摇曳。相思的人独守空闺,直到乌鸦声起、清晓将至,月亮也落下来了,徒留一人对影凭吊。

参考资料:

1、 纳兰性德.纳兰词:凤凰出版社,2012-05-01:36-372、 子艮.纳兰词:万卷出版公司,2012-07-01:38-39

一种蛾(é)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yǔ)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一种:犹言一样、同是。蛾眉:此借指月亮。下弦:指农历每月二十三日前后的月亮。初弦:即上弦,指农历每月初八前后的月亮,其时月如弓弦,故称。古人以蛾眉代指女人的眉毛,又以上弦、下弦之月代指女人的眉毛下垂或上弯。庾(yǔ)郎:即庾信,南北朝后周人,骈文写得尤好,著有《伤心赋》,伤其女儿与外孙相继而去时的悲伤。词人二十三岁丧妻,故以庾信自况。

素壁(bì)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素壁:白色的墙壁、山壁、石壁。斜晖:指月光。乌啼:乌鸦鸣叫。又下西楼:指月落。

参考资料:

1、 纳兰性德.纳兰词:凤凰出版社,2012-05-01:36-372、 子艮.纳兰词:万卷出版公司,2012-07-01:38-39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这首词汪刻本有副题《对月》。从词中所抒写之情景看确是一首对月伤怀、凄凉幽怨之作。

  词的上阕从“一种蛾眉”写起,一语双关,既是言月,也是言人。从月解,蛾眉,自然指蛾眉月。“下弦不似初弦好”说的是下弦月不若上弦月出现在满月之前,它出现在满月之后,故而残缺,虽同是蛾眉,却是寄了无限的哀伤;另下弦夜半后现,自是词人伤心难寐,辗转反侧思念旧人的时分,从人解,此处便是说那下垂的眉毛不如上弯的眉毛好,即愁苦之时的眉毛不如欢乐时的好,意思是说此时的离怀愁绪不如欢聚之快乐。而此处下弦也所暗指词人续娶的妻子官氏,初弦则暗指死去的卢氏,体现词人对官氏的不满和对卢氏的痛惜与怀念。词人如此作法,可谓婉曲而哀怨。“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庾信因《伤心赋》而著名,而词人二十三丧妻,此处以庾信自比,感慨自己虽未老去,却过早的伤心了。故自问“何事伤心早。”

  词的下阕转以景语出之,化情思为景句,又含蕴要眇之至。“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这一句采用了白描的手法,物象并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却带出了深长而清淡的意境:冷冷清辉,清清素壁,窗前竹影横斜,深浅摇曳,似人有无尽心事。纳兰性德似乎一辈子都为心爱之人委婉缱绻,“空房悄”便是词人对死去的妻子卢氏的追思了。“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听乌啼,看残月西沉,空对素壁,孑然影吊。想蛾眉何在,下弦月残独凭吊,自然不如上弦月时,共剪窗烛罢。然而房空人去,只有独自叹息了。此句应为通篇词眼,流露出词人的满怀愁绪。

  这首词先是采用了联想和比喻两种艺术手法,用“蛾眉”、“下弦”、“初弦”等形象隐喻所思之人的情貌,清新而婉曲地表达了词人对所思之人的爱慕和怜惜。又自比古人,用庾信点出自己的哀痛和思念。而后以景语出之,化情思为景句,又含蕴要眇之至。结尾处又用“空房”、‘乌啼“、”又下西楼“等凄婉意象,表达了词人内心的寂寥与幽怨。

  同时该词的特点是短小而精致深长,言辞清淡而意蕴深远,这表现为词人所用的意象都是冷色调意象,带出的意境清素而凄婉,渲染的氛围凄清冷寂,处处点化出词人的思乡怀人之愁。

参考资料:

1、 子艮.纳兰词:万卷出版公司,2012-07-01:38-392、 纳兰容若.纳兰词全编笺注: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07-01:443、 子艮.一生最爱纳兰词:沈阳出版社,2009-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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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彤霞久绝飞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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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热切地盼望能得到她的消息,然而她却音信杳然。她如今在哪里呢?到底在哪里呢?今夜她是否也在相思徘徊,不能成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香销被冷灯灭,令人增愁添恨,唯有在这寂静的夜里一遍遍默数着与她相逢的日期。然而相约之期已过,会面无期,怎不叫人愁苦怨尤呢。

参考资料:

1、 纳兰性德著;冯其庸特邀顾问;尹小林主编.纳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6.07:第27页2、 纳兰性德著;崇贤书院释译.图解纳兰词:黄山书社,2016.03:第100页

彤霞久绝飞琼(qióng)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采桑子:又名丑奴儿,罗敷媚等。双调四十四字,上下片各四句三平韵。彤霞:代指仙境。宋赵鼎《燕归梁》:“绰约彤霞降紫霄,是仙子风标。”飞琼:仙女名,后泛指仙女。谁边:何处,哪里。玉清:有两说。一是道家三清境之一,为元始天尊所居。二是神仙名。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心期:心愿,心意。下弦:农历每月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太阳跟地球的连线和地球跟月亮的连线成直角时,在地球上看到月亮呈反“D”字形,这种月相称下弦。

参考资料:

1、 纳兰性德著;冯其庸特邀顾问;尹小林主编.纳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6.07:第27页2、 纳兰性德著;崇贤书院释译.图解纳兰词:黄山书社,2016.03:第100页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这首《采桑子》,上片写仙境,下片写人间。天上人间,凡人仙女,音书隔绝,唯有心期。

  第一句“彤霞久绝飞琼字”,便点出仙家况味。仙子已经多日没有书信了,那么,既无书信可通,不知道仙女此时在哪里,她为什么还不寄信给我,她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叠唱“人在谁边”,叹息不已。

  词的下片,由天上回落人间,由想象仙女的情态转入对自我状态的描写。“香消被冷残灯灭灭”,房房间是清冷的,所以房间的主人定也是清冷的,房间的主人不把灭掉的香继续点燃,不盖上被子去暖暖地睡觉,就算是夜深独坐,也不把灭掉的灯烛重新燃起。

  因为,房间的主人想不到这些,他只是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静数秋天”,默默地计算着日子。等待的日子总是十分难挨,等待中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待到惊觉的时候,才发现“又误心期到下弦”。

  就在这一天天的苦挨当中,不知不觉地晃过了多少时光。这最后一句,语义模糊,难于确解,但意思又是再明朗不过的。若“着相”来解,可以认为容若与仙女有约于月圆之日,却一直苦等不来,挨着挨着,便已是下弦月的时光了;若“着空”来解,可以认为容若以满月象征团圆,以下弦月象征缺损,人生总是等不来与爱侣团圆的日子,一天一天便总是在缺损之中苦闷地度过。

参考资料:

1、 苏缨著.纳兰词典评: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09:第47-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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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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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女子背向着盈盈而立,故意作出含羞的姿态,手中揉搓着梅花的花蕊,任其打落在肩头。想要找到她的郎君,将离别的愁怨向他诉说,等到郎君归来,她的愁怨却消散无踪。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白云安静地漂浮,江水闲适地流动,一声横笛,笛音幽怨空灵,凝滞在那寂寞的空楼。想着何时才能在春溪的明月下共同泛舟,却只能望着江边堤岸低垂的杨柳下那一叶孤舟。

参考资料:

1、 百度百科.搜韵网

背立盈(yíng)盈故作羞,手挼(ruó)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盈盈:美好貌。此指女子之风姿、仪态的美妙动人。手挼:用手揉弄。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锁空楼:谓笛声萦绕在空寂的楼阁中。锁,形容笛声不绝,仿佛凝滞在楼中。断岸:江边绝壁。

参考资料:

1、 百度百科.搜韵网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这首小词是借女子的形象和心态抒写“离恨”的,全用白描,不假雕饰,极朴素,极清丽,几类小曲。上片追忆往日的幽会,刻画女子娇慎佯羞的形象,情意婉转但遣词造句问并不让人觉得刻意雕琢。

  “背立盈盈故作羞”的“盈盈”二字的确是灵动精巧,将词中女主人公的风姿、仪态之美妙动人浓缩在其中。《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中有“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之句。这里用“盈盈”二字,也体现出词中女主人公与《古诗十九首》中这位娇美、轻盈、光彩照人的女子一样的形象。“手按梅蕊打肩头”是极能体现纳兰词风的一句化用。女子纤纤素手揉碎了梅蕊,抛向情郎肩头,嗔怪之情与娇羞之态相融,旖旎万分。上片四句,酷似李煜词“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斛珠·晓妆初过》)所描绘的情景,而在香艳中更觉清新,在婉丽处又现俊逸。

  下片写眼见耳闻之景,淡淡之云与悠悠之水,伴和着耳畔的笛声,更烘托出离恨的凄苦。“一片横笛锁空楼”写笛声萦绕在空寂的阁楼中。一个“锁”字形容笛声不绝,仿佛凝滞。笛声与梅花,向来是诗词中道尽凄清的意象,观梅闻笛,便勾起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感情。唐朝崔道融就有《梅花》一诗:“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笛声总是清冷空幽的,而此时又是离别在即,相见无期,让人怎能不满心愁绪。结句以虚笔勾画了一幅月夜春泛的美妙图画,并以此虚设之景,进一步抒发了离恨的心·曲。“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想象中的良辰美景,更衬得当下的离别之苦不堪忍受。

  古时不比如今,车行不便,一别之后有可能就是余生难再相见,时间,距离,生死,再如何情比金坚在这样的刁难前也都只能面对。纵是帝王,李煜也要说“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放之纳兰,更是无可奈何。

参考资料:

1、 聂小晴 等.最美还是纳兰词.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3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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