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湖行
山苍苍,水泱泱,湖天一钓青茫茫。云是范蠡扁舟之归路,湖田绿雨,两岸浸垂杨。
千丝万丝蘸波面,年年逝水随流光。老渔醉不醒,醒起满船霜。
霜风叫寒鹰,一字横吴江。沼吴人去鸥拍拍,天澹云闲几狂客。
狂客大笑何为乎,夫差一醉亡其国。又复感慨贤豪闲,范蠡归来欲谋食。
彼诚不必登西山而采蕨薇,亦奚不先严陵而坐磐石。
噫嘻乎,千金或可谋,幼子亦可惜。积财不散天厌之,山亦欲崩海亦溢。
我歌蠡湖行,声与秋云翔。秋云无定忽变灭,水底分明见湖月。
山苍苍,水泱泱,湖天一钓青茫茫。云是范蠡扁舟之归路,湖田绿雨,两岸浸垂杨。
千丝万丝蘸波面,年年逝水随流光。老渔醉不醒,醒起满船霜。
霜风叫寒鹰,一字横吴江。沼吴人去鸥拍拍,天澹云闲几狂客。
狂客大笑何为乎,夫差一醉亡其国。又复感慨贤豪闲,范蠡归来欲谋食。
彼诚不必登西山而采蕨薇,亦奚不先严陵而坐磐石。
噫嘻乎,千金或可谋,幼子亦可惜。积财不散天厌之,山亦欲崩海亦溢。
我歌蠡湖行,声与秋云翔。秋云无定忽变灭,水底分明见湖月。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
久已招我隐庐山,为何犹豫仍不前?
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
只是为我亲友故,不忍离群心挂牵。
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
良辰美景入胸怀,持杖返回西庐间。
荒涂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沿途荒芜甚凄凉,处处废墟无人烟。
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
简陋茅屋已修耷,还需治理新垦田。
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
东风寒意渐逼人,春酒解饥消疲倦。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
薄酒虽不比佳酿、总胜无酒使心安。
栖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
世间之事多忙碌,我久与之相疏远。
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
耕田织布足自给,除此别无他心愿。
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
人生百岁终将逝,身毁名灭皆空然。
参考资料:
1、 王振泰.再说“弱女”乃陶渊明之女儿.九江师专学报,2003,4.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4-87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chóu)躇(chú)?
和(hè):以诗歌酬答,并依照别人的诗歌的题材和体裁而作。山泽:山林湖泽,泛指原野山丘河湖。此处代指陶渊明自己隐居的庐山之麓的乡村和大自然里,是相对于高峻幽险的庐山而言的。见:表示被动,相当于“被”。招:呼唤;邀请。胡:何,为什么。乃:竟,竟然。踌躇:犹豫不决,停留,徘徊不前。
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
直:只,仅仅。故:因此,所以;表示因果关系。西汉司马迁《史记·留侯世家》:“夫秦无道,故沛公得至此。”索居:独居于一地,孤独地散居。
良辰入奇怀,挈(qiè)杖还西庐。
辰:时光,日子。良辰:美好的时光。奇:珍奇,稀奇。西汉司马迁《史记·吕不韦传》:“此奇货可居。”这里是不寻常的意思。挈:提起。挈杖:持杖,拄杖。西庐:指作者在柴桑县西部的旧居,具体地点难以考证。
荒涂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涂:同“途”,道路。
茅茨(cí)已就治,新畴(chóu)复应畲(shē)。
茨: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茅茨:茅屋。《诗经·小雅·甫田》:“如茨如梁。”东汉郑玄注:茨,屋盖也。”已就治:已经修补整理好。就,成。新畴:新开垦的田地。畴,已耕作的田地。
谷风转凄薄,春醪(láo)解饥劬(qú)。
谷风:即“榖风”,指东风。凄薄:犹“凄紧”,寒凉,寒意逼人的意思。薄:迫近,接近。战国屈原《九章·涉江》:“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现代古直《陶靖节诗笺注定本》:“谷风宜和,而反寒,故曰‘转凄薄’。”醪:浊酒。饥劬:饥渴劳苦。劬:劳累。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
弱女:古代习俗,生女后即酿酒,并将此酒埋藏在山坡,等到其出嫁时再取出饮用。此处为比喻薄酒。一说此诗中的“弱女”乃陶渊明之女。男:喻醇酒。
栖(qī)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
栖栖:忙碌不安貌。共相疏:谓诗人己与“世中事”相互疏远。疏:疏远,不亲近。
耕织称(chèn)其用,过此奚所须。
称:符合,相当。《韩非子·王蠹》:“薄罚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奚:何,疑问词。
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yì)如。
去去:不断消逝,指时间迁移。百年外:指死后。翳:隐藏,藏匿。《韩非子·内储说下》:“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如:好像, 如同。战国列御寇《列子·汤问》:“日初出大如车盖。” 翳如:湮灭无闻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王振泰.再说“弱女”乃陶渊明之女儿.九江师专学报,2003,4.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4-87这是一首和诗,诗人闲话家常,回答友人刘遗民的提问,并对其表示安慰和劝勉之意。
在陶渊明的众多诗文中,《和刘柴桑》向来被人们认为是讨论陶渊明与佛教关系的重要作品,而有人认为历来将其与陶渊明“雅不欲予莲社”相联系得出陶渊明反佛之说实为误读。清代吴瞻泰《陶诗汇注》谓“此诗为庐山无酒而发”,张玉榖看作是“别刘归家和刘之作”(《古诗赏析》),方东树《昭昧詹言》却说是“和刘即自咏”。见仁见智的理解中,却折射出这首诗歌的潜在容量与张力。题材上,这是首田园交游诗,融田园诗、交游诗于一体,首四句、末八句畅叙交游,中间八句共话田园。
诗歌前四句组成一个独立整体。“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为刘柴桑的问语,“直为亲旧故,未踌言索居”是陶渊明的答语,二者浑然地融于一体。援引他人的问语入诗,一问一答,是陶诗的新创。陶诗《饮酒二十首》(其九)“褴褛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直接镶田父语入诗;《九日闲居》“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直接援引旁人的规劝语入诗,而不是陶渊明的自述语。前两句“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相问,后两句“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作答。陶渊明以“爵”、“虚罍”自比,表示不愿受尘垢的沾染;“寒华”比喻入仕的营苟之人,“徒自荣”表明陶渊明不愿效仿他们,人各有各的操行。从这四句一问一答的方式看,可能在此之前曾有人劝仕过陶渊明(如《归去来兮辞》序云:“亲故多劝余为长吏”),陶渊明作了这首诗表明长期归隐的心迹,算作回答。这种问答体的写作范式,对后来杜甫 “三吏三别”的创作影响很大。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是兴来之笔,半空劈面而至;“直为亲旧故,未踌言索居”陡然作答,前句淡然,后句紧促,奠定了全诗的内容基调。下句“良辰”、“奇怀”紧承“未踌言索居”而来,是“未踌”的落脚点;“挈杖”、“西庐”展现的是隐居之人、之境的惬意、悠然。整体构筑而出的是一幅人、物交相而织的静穆画面。这种静谧随着一“入”一“还”,顿时洋溢着的仿佛满是动感,微微起伏着,荡漾着。这一“入”一“还”,带着鲜明的方向感,仿佛由画面的一个小角边缘向中央延展。“入”动作轻快敏捷,“还”行动缓慢蹒跚,在同一组动态的画面中构成鲜明的比照。一急一缓,朝着同一方向进发,目标的指向上传递而出的是同一种浓郁的归宿感,一种自然、温馨、心灵的归宿。“良辰”给人的是扑面而来的自然春光,下句“新畴”、“谷风”、“春醪”的田园风光,就围绕着“良辰”而展开。“良辰”成了中间八句田园写景的“诗眼”。“奇怀”情意深长,耐人寻味。陶渊明嗜奇,爱读奇书,好采“奇”字入诗。“奇翼”、“奇文”、“奇歌”、“奇光”、“奇姿”、“奇绝”、“奇踪”等意象,在其笔端层出不穷,铸造奇幻纷纭的精彩世界。
如果说“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展示更多的是幽雅、闲适,那么“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就顿然衰败不堪了。“荒途”、“无归人”、“时时”、“废墟”,字字用力,着墨狠重。显然前后两组镜头有着天壤之别,但却又都是真实的描绘,是诗人“挈杖还西庐”途中所见的真实写照。诗人所处的江州为东晋军事重镇,屡经桓玄、卢循叛军的蹂躏掳掠。诗人也不止一次地描绘过这种衰败:“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徘徊丘垅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馀”(《归园田居》其四)、“阡陌不移旧,邑屋或时非。履历周故居,邻老罕复遗”(《还旧居》)。回看这些诗,语气外似平淡,但一个个狠重、密集的衰败意象攒集,其力透纸背的力量也绝不逊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平淡之中,却足以穿透时空,传响于古今。这种“诗而史”的写法,表明诗人在欣赏着“良辰入奇怀”的惬意与飘然时,并未忘怀现实。他依然还在回答着“未踌言索居”中“未踌”的理由,亲旧固然是一方面,“良辰”也是一方面,但他最“未踌”忘却的恐怕要算是触目惊心的废墟了。留下来整饬这些时时可见的“荒途”与“废墟”,就成了他不“见招”于“山泽”的最大原由。“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清晰地展示着诗人整饬一新的景象;“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一种整饬后的劳累与欢愉溢于言表,跃然纸上。四句既是自然田园风光的描绘,也是一种社会风光的象征性写照。陶渊明并非真的忘却世事,在百事凋敝、儒业失传的年代里,他牢记“先师”遗训:忧道不忧贫,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着本分的事。弃官归隐后,他从事讲习之业(《感士不遇赋》序),传授门生。所以诗中“茅茨”、“新畴”,就不是简单的自然物象,而是如屈原《离骚》中“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一样,兰、蕙、留夷、揭车、杜衡、芳芷,不仅仅是香草之名,而且成了诗人培养下人才的代名词。所以这四句写景之中,又暗蕴着比兴之体。
“栖栖”以下六句,作者又从大处上进行劝勉,回想尘世中的事,忙忙碌碌,而现在岁月已使人们彼此越来越远。耕田织布,只要自己够用,也没有过高要求。百年之后,身体与名声是都会被淹没的啊!这种人生苦短的思想自然有消极的成分,但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浮云富贵,敝屣功名的观点也好似一副清凉剂,对那些热衷于刀口上舔血的如蝇小人也是一篇极好的醒世之文。
全诗语言朴素,平白如话,娓娓道来,亲切感人,给人一种情真意切,平易随和之感。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493-495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年轻时就没有适应世俗的性格,生来就喜爱大自然的风物。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误落 一作:误入)
错误的陷落到仕途罗网,转眼间远离田园已十余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笼子里的鸟儿怀念以前生活的森林,池子里的鱼儿思念原来嬉戏的深潭。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我愿到南边的原野里去开荒,依着愚拙的心性回家耕种田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绕房宅方圆有十余亩地,还有那茅屋草舍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榆树柳树成荫遮盖了后屋檐,桃树李树整齐的栽种在屋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远处的邻村屋舍依稀可见,村落上方飘荡着袅袅炊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深深的街巷中传来了几声狗吠,桑树顶有雄鸡不停啼唤。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庭院内没有世俗琐杂的事情烦扰,静室里有的是安适悠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久困于樊笼里毫无自由,我今日总算又归返林山。
参考资料:
1、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43-542、 曹明纲.陶渊明鲍照谢灵运诗文选评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24-283、 唐满先.陶渊明诗文选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1-264、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53-59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少:指少年时代。适俗:适应世俗。韵:本性、气质。一作“愿”。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误落 一作:误入)
尘网:指尘世,官府生活污浊而又拘束,犹如网罗。这里指仕途。三十年:有人认为是“十三年”之误(陶渊明做官十三年)。一说,此处是三又十年之意(习惯说法是十又三年),诗人意感“一去十三年”音调嫌平,故将十三年改为倒文。
羁(jī)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羁鸟:笼中之鸟。恋:一作“眷”。池鱼:池塘之鱼。鸟恋旧林、鱼思故渊,借喻自己怀恋旧居。
开荒南野际,守拙(zhuō)归园田。
野:一作“亩”。际:间。守拙:意思是不随波逐流,固守节操。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方宅:宅地方圆。一说,“方”通“旁”。
榆柳荫(yìn)后檐,桃李罗堂前。
荫:荫蔽。罗:罗列。
暧(ài)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暧暧:昏暗,模糊。依依:轻柔而缓慢的飘升。墟里:村落。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户庭:门庭。尘杂:尘俗杂事。虚室:空室。余闲:闲暇。
久在樊(fán)笼里,复得返自然。
樊笼:蓄鸟工具,这里比喻官场生活。樊,藩篱,栅栏。返自然:指归耕园田。
参考资料:
1、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43-542、 曹明纲.陶渊明鲍照谢灵运诗文选评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24-283、 唐满先.陶渊明诗文选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1-264、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53-59公元405年(东晋安帝义熙元年),陶渊明在江西彭泽做县令,不过八十多天,便声称不愿“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挂印回家。从此结束了时隐时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终老田园。归来后,作《归园田居》诗一组,共五首,描绘田园风光的美好与农村生活的淳朴可爱 ,抒发归隐后愉悦的心情。这是第一首。主要是以追悔开始,以庆幸结束,追悔自己“误落尘网”、“久在樊笼”的压抑与痛苦,庆幸自己终“归园田”、复“返自然”的惬意与欢欣,真切表达了诗人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对山林隐居生活的无限向往与怡然陶醉。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所谓“适俗韵”无非是逢迎世俗、周旋应酬、钻营取巧的那种情态、那种本领,这是诗人从来就未曾学会的东西。作为一个真诚率直的人,其本性与淳朴的乡村、宁静的自然,似乎有一种内在的共通之处,所以“爱丘山”。前二句表露了作者清高孤傲、与世不合的性格,看破官场后,执意离开,对官场黑暗的不满和绝望。为全诗定下一个基调,同时又是一个伏笔,它是诗人进入官场却终于辞官归田的根本原因。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尘网:尘世的罗网。“三十年”应该是“十三年”,他从开始作江州祭酒,到辞去彭泽县令,前后一共十三年。所以“一去三十年”是“一去十三年”之误。这两句是说,自己不得已出去做官,一去就是十三年。
起首四句,先说个性与既往人生道路的冲突。“适俗韵”无非是指逢迎世俗、周旋应酬、钻营取巧的那种情态、那种本领吧,这是诗人从来就未曾学会的东西。作为一个真诚率直的人,其本性与淳朴的乡村、宁静的自然,似乎有一种内在的共同之处,所以“爱丘山”。前两句表现了作者清高孤傲、与世不合的性格,为全诗定下了一个基调,同时又是一个伏笔,它是诗人进入官场却终于辞官归田的根本原因。但是人生常不得已,作为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步入仕途乃是通常的选择;作为一个熟读儒家经书,欲在社会中寻求成功的知识分子,也必须进入社会的权力组织;便是为了供养家小、维持较舒适的日常生活,也需要做官。所以不能不违背自己的本性,奔波于官场。回头想起来,那是误入歧途,误入了束缚人性而又肮脏无聊的世俗之网。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羁鸟:被束缚的鸟。池鱼:水池里养的鱼。故渊:指鱼儿原先生活的水潭。这两句是说,关在笼中的鸟儿依恋居住过的山林,养在池中的鱼儿思念生活过的深潭。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际:间。拙:笨拙。自谦之词,与世俗的机巧相对而言。这两句是说,到南边的原野里去开荒,依着愚拙的心性回家耕种田园。
这四句是两种生活之间的过渡,前两句集中描写做官时的心情,从上文转接下来,语气顺畅,毫无阻隔。因为连用两个相似的比喻,又是对仗的句式,便强化了厌倦旧生活,向往新生活的情绪;再从这里转接下文,就显得自然妥帖,丝毫不着痕迹了。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是简笔的勾勒,以此显出主人生活的简朴。但虽无雕梁画栋之堂皇宏丽,却有榆树柳树的绿荫笼罩于屋后,桃花李花竞艳于堂前,素淡与绚丽交掩成趣。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暧暧,是模糊不清的样子,村落相隔很远,所以显得模糊,就像国画家画远景时,往往也是淡淡勾上几笔水墨一样。依依,形容炊烟轻柔而缓慢地向上飘升。这两句所描写的景致,给人以平静安详的感觉,好像这世界不受任何力量的干扰。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一下子将这幅美好的田园画活起来了。这二句套用汉乐府《鸡鸣》“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而稍加变化。但诗人绝无用典炫博的意思,不过是信手拈来。他不写虫吟鸟唱,却写了极为平常的鸡鸣狗吠,因为这鸡犬之声相闻,才最富有农村环境的特征,和整个画面也最为和谐统一。隐隐之中,是否也渗透了《老子》所谓“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社会观念,那也难说。单从诗境本身来看,这二笔是不可缺少的。它恰当地表现出农村的生活气息,又丝毫不破坏那一片和平的意境,没有喧嚣和烦躁之感。以此比较王籍的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那种为人传诵的所谓“以动写静”的笔法,未免太强调、太吃力。
这八句是写归隐之后的生活,好像诗人带着我们在他的田园里参观一番,他指东道西地向我们一一介绍:田亩、草屋、榆柳、桃李、远村、近烟、狗吠、鸡鸣。这些平平常常的景物,一经诗人点化,都添了无穷的情趣。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尘杂是指尘俗杂事,虚室就是静室。既是做官,总不免有许多自己不愿干的蠢事,许多无聊应酬吧。如今可是全都摆脱了,在虚静的居所里生活得很悠闲。不过,最令作者愉快的,倒不在这悠闲,而在于从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自然,既是指自然的环境,又是指顺适本性、无所扭曲的生活。这两句再次同开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相呼应,同时又是点题之笔,揭示出《归园田居》的主旨。但这一呼应与点题,丝毫不觉勉强。全诗从对官场生活的强烈厌倦,写到田园风光的美好动人,新生活的愉快,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这样的结尾,既是用笔精细,又是顺理成章。
这首诗最突出的是写景———描写园田风光运用白描手法远近景相交,有声有色;其次,诗中多处运用对偶句,如:“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还有对比手法的运用,将“尘网”“樊笼”与“园田居”对比,从而突出诗人对官场的厌恶、对自然的热爱;再有语言明白清新,几如白话,质朴无华。这首诗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意境,诗的语言完全为呈现这意境服务,不求表面的好看,于是诗便显得自然。总之,这是经过艺术追求、艺术努力而达到的自然。
参考资料:
1、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43-542、 曹明纲.陶渊明鲍照谢灵运诗文选评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24-283、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3:523-5324、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951-952蕤宾五月中,清朝起南颸。
时当仲夏五月中,清早微觉南风凉。
不驶亦不驰,飘飘吹我衣。
南风不缓也不疾,飘飘吹动我衣裳。
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
层层乌云遮白日,濛濛细雨纷纷扬。
流目视西园,烨烨荣紫葵。
随意赏观西园内,紫葵花盛耀荣光。
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
此时此物甚可爱,无奈不久侵枯黄!
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
感物行乐当及时,常恨无酒可举筋。
悠悠待秋稼,寥落将赊迟。
耐心等待秋收获,庄稼稀疏将空忙。
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
遐思冥想难抑制,我心激荡独悲伤。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04-106蕤(ruí)宾五月中,清朝(zhāo)起南颸(sī)。
胡西曹、顾贼曹:胡、顾二人名字及事迹均不详。西曹、贼曹,是州从事官名。示:给某人看。蕤宾:诗中用以标志仲夏五月。古代以十二律配合十二个月,“蕤宾”是配合五月之律。清朝:清晨。飔:凉风。
不驶亦不驰(),飘飘吹我衣。
驶:迅捷,疾速。迟:迟缓,缓慢。
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
重云:层层乌云。闲雨:指小雨。
流目视西园,烨(yè)烨荣紫葵。
流目:犹“游目”,随意观览瞻望。西园:陶渊明不大可能有几个园,此或谓园之西。烨烨:光华灿烂的样子。荣:开花。
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
奈何:无可奈何。
感物愿及时,每恨靡(mǐ)所挥。
感物:有感于物。靡所挥:没有酒饮。挥,形容举杯而饮的动作。一说“挥”是“发挥壮志”之意。
悠悠待秋稼,寥(liáo)落将赊(shē)迟。
悠悠:长久。待秋稼:等待秋收。寥落:稀疏。赊迟:迟缓,渺茫,引申为稀少。无所获。
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
逸想:遐想。淹:滞留,深入。猖狂:恣意放纵,这里指感情激烈。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04-106此诗起四句直写当前气候,说在阴历五月的一天早晨,吹起南风,不快不慢,飘动着诗人的衣服。风是夏天“清朝”中的“南颸”,飘衣送凉,气象是清爽的。接着两句,不交代转变过程,便紧接着写“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由晴到雨,似颇突然。以上六句是面的总写,一般叙述,不多描绘。
“流目”四句,由面移到一个点。先写诗人在清风微雨中,转眼观看西园,见园中紫葵生长得“晔晔”繁荣,虽作集中,亦只叙述。上文的叙事写景,直贯到此;而对着紫葵,忽产生一种感慨:“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感慨也来得突然,但内容还属一般,属于人们对事物常有的盛衰之感。这里转为抒情。下面两句:“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承前两句,抒情又由点到面,同时由对客观事物的反映转到对自身的表白,扩大一步,提高一步,句法同样有点突然,而内容却不一般了。陶渊明本是有志于济世的人,被迫过隐居生活,从紫葵的荣晔易衰而联想自己不能及时发挥壮志,建立功业,这种触动内心痛处的感受,本来也是自然的,不妨明白直说,可诗中偏不说出“愿及时”愿的是什么,“靡所挥”挥的是什么,而是留给读者自行领会。
上文各以六句成片,结尾以四句成片。这四句由思想上的“恨”转到写生活上的困难,以及在困难中不可抑制的更强烈的思想活动。“悠悠待秋稼,寥落将赊迟。”等到秋天庄稼收成,有粮食不继的迫切问题。处境如此,还有上文的为外物而感慨,为壮志而感伤的闲情,在常人眼中,已未免迂疏可笑;而况下文所写,还有“不可淹(抑遏)”的“逸想”和什么“猖狂”的情感或行动,冷静一想,也未免自觉“可悲”了。有了“悠悠”两句,则上下文的思想感情,都变成出于常情之外,那末作者之非常人也就不言可喻了。把“不常”写得似乎可笑可悲,实际上是无意中反映了他的可钦可敬。
这首诗在陶诗中是写得较平凡的,朴质无华,它的转接突然的地方,也表现它的“放”和“直”,即放手抒写,直截不费结撰。但也有它的含蓄,有它的似拙而实高,它的奇特过人,即不露痕迹地表现作者襟怀的开阔和高远。
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作者的处境,“猖狂”的来龙去脉,也就有迹可寻,即是对于黑暗、险恶的政局和自身抱负莫展的愤激。把这些诗句都作赋体看,诗中表现出诗人的政治热肠和人生态度,表现出他高出常人的地方,即在艰难的生活中不忘济世。诗写得很随便,却有深远的意境。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500-501锦衣红夺彩霞明,侵晓春游向野庭。
富贵人家的公子们穿着锦缎做的比彩霞还要鲜艳的衣服,一大清早就骑着马去野外游春。
不识农夫辛苦力,骄骢蹋烂麦青青。
他们尽兴玩耍,根本不管农民辛辛苦苦种出的庄稼,纵马奔驰,踏烂了无数的麦苗。诗中表达了诗人对富家子弟任意糟蹋庄稼的恶劣行径的气愤。
锦衣红夺彩霞(xiá)明,侵晓春游向野庭。
夺:赛过。侵晓:天刚亮。野庭:田野。
不识农夫辛苦力,骄骢(cōng)蹋烂麦青青。
骄骢:健壮的毛色青白相间的马。
《公子行》,是唐代专写纨绔子弟浮华生活的诗题。这首是揭露贵家公子在春游中,纵马踏坏麦苗的恶劣行为。首二句描写贵公子穿上比彩霞还鲜亮的锦衣,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骑马去野外春游。字里行间明显地透露出其人的豪华与权势。诗人运用对比反衬的艺术手法,以彩霞失色来反衬“锦衣”的华丽,可见其家世之贵显,生活之豪奢了。“锦衣红夺”,一个“夺”字,表现出锦衣色彩的鲜艳。
后两句即紧切公子的身份来揭露其骄纵行为。“不识农夫辛苦力,骄骢踏烂麦青青。”“骄骢”,是骄纵不驯的马。“骄”,指马骄,亦指人骄。一个“不识”,一个“骄骢”,活画出了愚蠢而又骄横的权豪子弟的丑恶形象。
唐末颜仁郁的《农家》诗写道:“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不识农家苦”的正是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他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寄生生活,哪里懂得农民的辛苦和稼穑的艰难,所以他们只顾在田野上纵马狂奔,兜风赏景,全然不顾地里的庄稼,把踩烂麦苗视作儿戏。“不识农夫辛苦力”,这句诗看似平平,其实,这正是剥削阶级轻视劳动人民的表现。诗句非常切合贵族子弟的身份特点,也很能发人深思。
唐末五代时期,统治者极其荒淫腐朽,娇惯子女的现象极为严重。据说诗僧贯休曾当着蜀主王建及其大臣的面,讽刺王孙公子“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少年行》)孟宾于的这首《公子行》,则是从另一个侧面鞭挞了他们为害农民的行为。
在艺术方面,这首诗也有一些值得称道的地方。踩坏麦苗,看来是寻常的事情。但这里所反映的并不是一般无意中踩着庄稼,而是贵族子弟随意践踏民田的行为。诗人将“踏烂麦青青”放在权豪子弟放荡游乐的背景上来表现,其害民的性质就愈加昭彰,揭露也更显得鞭辟入里。
这诗前面以火红的彩霞、明媚的春光描绘了一幅春景图画;后面勾画的则是一片马蹄踏过麦田、青青的麦苗被踩烂的残破景象。前后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彩霞春光的映衬下,后面的残破景象更显得伤心惨目。这种鲜明对比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无形中会激起读者对贵族少爷的憎恶和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