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竹林外两三枝桃花初放,水中嬉戏的鸭子最先察觉到初春江水的回暖。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河滩上长满了蒌蒿,芦苇也长出短短的新芽,而河豚此时正要逆流而上,从大海回游到江河里来了。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北飞的大雁就像那向北归去的人一般,依依不舍,差一点掉队离群。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远隔千里就已经知道北方的沙漠多风雪了,还是再在江南渡过半月的春光时节吧。
参考资料:
1、 苏轼 著 冯应榴 注 .苏轼诗集合注(中)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 :1334-1335 .2、 黄瑞云 .两宋诗三百首 :中州古籍出版社 ,1997 :84-85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lóu)蒿(hāo)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tún)欲上时。
蒌蒿:草名,有青蒿、白蒿等种。芦芽:芦苇的幼芽,可食用。河豚:鱼的一种,学名“鲀”,肉味鲜美,但是卵巢和肝脏有剧毒。产于我国沿海和一些内河。每年春天逆江而上,在淡水中产卵。上:指逆江而上。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归鸿:归雁。破群:离开飞行队伍。依依:不舍之貌。归人:回家的人。
遥知朔(shuò)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朔漠:北方沙漠之地。更待:再等;再过。
参考资料:
1、 苏轼 著 冯应榴 注 .苏轼诗集合注(中)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 :1334-1335 .2、 黄瑞云 .两宋诗三百首 :中州古籍出版社 ,1997 :84-85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这两首诗是苏轼题在惠崇所画的《春江晓景》上的。惠崇原画已失,这首诗有的版本题作《春江晓景》,现已无从考证。画以鲜明的形象,使人有具体的视觉感受,但它只能表现一个特定的画面,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一首好诗,虽无可视的图像,却能用形象的语言,吸引读者进入一个通过诗人独特构思而形成的美的意境,以弥补某些画面所不能表现的东西。
其一
“竹外桃花三两枝”,隔着疏落的翠竹望去,几枝桃花摇曳身姿。桃竹相衬,红绿掩映,春意格外惹人喜爱。这虽然只是简单一句,却透出很多信息。首先,它显示出竹林的稀疏,要是细密,就无法见到桃花了。其次,它表明季节,点出了一个“早”字。春寒刚过,还不是桃花怒放之时,但春天的无限生机和潜力,已经透露出来。
“春江水暖鸭先知”,视觉由远及近,即从江岸到江面。江上春水荡漾,好动的鸭子在江水中嬉戏游玩。“鸭先知”侧面说明春江水还略带寒意,因而别的动物都还没有敏感到春天的来临,这就与首句中的桃花“三两枝”相呼应,表明早春时节。这句诗化用了唐人诗句:孟郊“何物最先知?虚虚草争出”,杜牧(一作许浑)“蒲根水暖雁初下,梅径香寒蜂未知”(《初春舟次》)。苏轼学古而不泥,前人诗句的造意,加上自己观察的积累,熔炼成这一佳句。“鸭知水暖”这种诉之于感觉和想象的事物,画面是难以传达的,诗人却通过设身处地的体会,在诗中表达出来。缘情体物又移情于物,江中自由嬉戏的鸭子最先感受到春水温度的回升,用触觉印象“暖”补充画中春水潋滟的视觉印象。鸭之所以能“先知春江水暖”是因为它们长年生活在水中,只要江水不结冰,它总要跳下去凫水嬉戏。因此,首先知道春江水温变化的自然就是这些与水有着密切关系的鸭子。这就说明:凡事都要亲历其境,才会有真实的感受。这句诗不仅反映了诗人对自然的入微观察,还凝聚了诗人对生活的哲理思索。鸭下水而知春江暖,可与“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相媲美,具有见微知著、举一反三的道理。
“蒌蒿满地芦芽短”,这两句诗仍然紧扣“早春”来进行描写,那满地蒌蒿、短短的芦芽,黄绿相间、艳丽迷人,呈现出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河豚欲上”借河豚只在春江水暖时才往上游的特征,进一步突出一个“春”字,本是画面所无,也是画笔难到的,可是诗人却成功地“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给整个画面注入了春天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苏轼的学生张耒在《明道杂志》中也记载长江一带土人食河豚,“但用蒌蒿、荻笋即芦芽、菘菜三物”烹煮,认为这三样与河豚最适宜搭配。由此可见,苏轼的联想是有根有据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诗意之妙,也有赖于此。
“正是河豚欲上时”画面虽未描写河豚的动向,但诗人却从蒌蒿丛生、芦苇吐芽推测而知“河豚欲上”,从而画出海豚在春江水发时沿江上行的形象,用想象得出的虚境补充了实境。苏轼就是通过这样的笔墨,把无声的、静止的画面,转化为有声的、活动的诗境。在苏轼眼里,这幅画已经不再是画框之内平面的、静止的纸上图景,而是以内在的深邃体会和精微的细腻观察给人以生态感。前者如画,后者逼真,两者混同,不知何者为画境,何者为真景。诗人的艺术联想拓宽了绘画所表现的视觉之外的天地,使诗情、画意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这一首诗成功地写出了早春时节的春江景色,苏轼以其细致、敏锐的感受,捕捉住季节转换时的景物特征,抒发对早春的喜悦和礼赞之情。全诗春意浓郁、生机蓬勃,给人以清新,舒畅之感。诗人苏轼提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卷五《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在他的这首题画诗《惠崇春江晚景》中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其二
本组诗中的第二首诗一般鲜为人知,但其创作水平也是很高。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这一句大体写惠崇所绘的“飞雁图”,大雁北飞,有几只雁不舍这春天美景,差点脱离了队伍。并且运用拟人的手法,将依依不舍的几只归雁比作了“北归人”,使画中内容更加生动形象。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也是拟人化,给北去大雁赋予了人的情感。大雁恋恋不舍是因为南方比北方温暖,所以诗人就写下了大雁认为北方很冷,而且远远地就知道了沙漠风多雪多;这还不止,最后一句诗人进一步写大雁希望在江南多呆几日。这种拟人手法的运用,使惠崇的绘画由“定格”转变成了“录像”,使大雁北飞的情景充满着人的情感,是颇有新意的。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 .宋诗鉴赏辞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7 :429-430 .2、 钱钟书 .宋诗选注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2 :117 .3、 钱钟书 .宋诗选注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2 :117 .雁怯重云不肯啼,画船愁过石塘西。打头船浪恶禁持。
重叠的彤云低压着,连大雁也吓得不肯啼叫了。当航船经过石塘西畔时,我心中的愁苦更加浓重。船儿被迎头打来的船浪恶作剧地摆布着。
春浦渐生迎棹绿,小梅应长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
迎着归棹,春天的河岸上已逐渐生出一层嫩绿;小小的梅树,新枝该长得压着门楣了吧?一年一度的灯节已经开始了,仿佛在催促我:快点回来啊!
参考资料:
1、 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item/浣溪沙·丙辰岁不尽五日吴松作雁怯重云不肯啼,画船愁过石塘西。打头风浪恶(wù)禁(jīn)持。
重云:重重云层。石塘:在苏州的小长桥。打头风浪:迎头风浪恶:猛,厉害。禁持:“禁”通“今”,摆布。
春浦渐生迎棹(zhào)绿,小梅应长(zhǎng)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
浦:水滨。棹:划船的工具,船桨,也指船。长亚门:长得靠近门楣。一年灯火:指春节至元宵节的灯笼、焰火之类。要:通“邀”。
参考资料:
1、 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item/浣溪沙·丙辰岁不尽五日吴松作“雁怯重云不肯啼。”起笔写向空中。大雁无声,穿过重云,飞向南方。南方温暖,对大雁来说,是一温馨的家,用比喻的手法表现作者归家的情景。长空彤云重重密布,雁儿心情紧张,故说“怯”字。但雁儿急于回家,一个劲往南飞,故不肯啼。此一画面,恰成词人归心似箭的写照。“画船愁过石塘西”,次句写出自己,句中著一愁字,便似乎此一画船,是载了满船清愁而行,又妙。作者既然归家但是描写的却都是惨淡景象,“打头风浪恶禁持”,作者巧妙的写出了实情,大风阻挡词人归路,人间有风浪猛打船头。天上有重云遮拦鸟道,对于思家心切的作者忧愁更深一步。
“春浦渐生迎棹绿”,过片仍写水面,意境却已焕然一新。浦者水滨,河水涨绿,渐生春意,轻拍桨橹。虽云渐生,可是春之一字,冠于句首,便觉已是春波骀荡,春意盎然。歇拍与过片,对照极其鲜明。从狂风恶浪过变而为春波荡漾,从风浪打头紧接便是春波迎桨,画境转变之大,笔力几于回天。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诗)的突兀感和欣悦感。笔峰骤转,却不显得生硬,两相对照,只觉笔意轻灵,意境超逸。时犹腊月,词人眼中之河水已俨然是一片春色,则此时词人之心中,自是一片温暖。“小梅应长亚门枝。”下句更翻出想象。离家已久之词人,揣想此时之家中,门前小梅,新枝生长,几乎高与门齐了。此一意境,何其馨逸,又何其温柔。小梅之句,颇似有一番喻意,暗示儿女之生长。经年飘泊在外之人,每一还家,乍见儿女又长高如许,其心情之喜慰,可想而知。小梅应长亚门枝,正是这种人生体验之一呈现。“一年灯火要人归。”结笔化浓情为淡语。除夕守岁之灯火,一年一度而已矣。灯火催人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一笔写出家人盼归之殷切,亦写出自己归心之急切。此是全幅词情发展之必然结穴,于淡语中见深情。
此词的显著艺术特色,是以哀景写欢乐,以淡笔写浓情。上片以雁怯重云,画船载愁,浪打船头等惨淡景象反衬归家之欢欣,下片的春浦渐绿,小梅长枝,灯火催归等热闹景象突出了作者归心似箭的心情。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第1718-1719页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花和雪花都认为各自占尽了春色,谁也不肯服输。难坏了诗人,难写评判文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说句公道话,梅花须逊让雪花三分晶莹洁白,雪花却输给梅花一段清香。
梅雪争春未肯降(xiáng),骚人阁(gē)笔费评章。
降,服输。阁:同“搁”,放下。评章,评议的文章,这里指评议梅与雪的高下。骚人:诗人。
梅须逊(xùn)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古今不少诗人往往把雪、梅并写。雪因梅,透露出春的信息,梅因雪更显出高尚的品格。如毛泽东《卜算子·咏梅》中就曾写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雪、梅都成了报春的使者、冬去春来的象征。
首句采用拟人手法写梅花与雪花相互竞争,都认为自己是最具早春特色的,而且互不认输,这就将早春的梅花与雪花之美别出心裁、生动活泼地表现出来了。次句写诗人在两者之间难以评判高下。诗人原以为一挥而就,由于难于评判,只好停下笔来思索。“评章”即评价。以为一挥而就,由于难于评判,只好停下笔来思索。
后两句是诗人对梅与雪的评语。就洁白而言,梅比雪要差一些,但是雪却没有梅花的香味。“三分”形容差的不多,“一段”将香气物质化,使人觉得香气可以测量。前人已经注意到梅与雪的这些特点,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王安石的《梅花》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但是此诗将梅与雪的不同特点用两句诗概括了出来,写得妙趣横生,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参考资料:
1、 张鸣.宋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506-5072、 刘永生.宋诗选: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344-345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气昏昏上接天。
西津江口,一钩初月天上悬;江中水气,迷迷蒙蒙上接天。
清渚白沙茫不辨,只应灯火是渔船。
清江水,白沙滩,模糊一片难分辨,只有点点灯火,分明是渔船。
参考资料:
1、 王兴康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615-6162、 陶文鹏.宋诗精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395-435西津江口月初弦(xián),水气昏昏上接天。
金山:在今江苏镇江西北,原在长江之中,后因砂土堆积,清末已与长江南岸相连。宋卢宪《嘉定镇江志》卷六:“金山在江中,去城七里。”今地处江苏镇江西北。西津:指西津渡,润州(今江苏镇江市)西面之渡口,在今镇江西北九里,与金山隔水相望,是当时南北交通要道。初弦:又叫上弦。农历每月的初八、初九时,月亮缺上半,故称“上弦”。
清渚(zhǔ)白沙茫不辨,只应灯火是渔船。
渚:水边的小块陆地,此处指水。沙:指沙滩。
参考资料:
1、 王兴康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615-6162、 陶文鹏.宋诗精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395-435金山是江南名胜,地处今江苏镇江西北。原在长江中,后因砂土堆积,到清末便与长江南岸相连。据宋人周必大说,此山大江环绕,每风起浪涌时,其势欲飞动,故南朝时人称“浮玉山”(见《杂志》)。唐时有裴姓头陀于江边拾得黄金数镒,因改名金山。
此诗四句四景,合成一幅金山晚眺的优美图景,十分清丽。前半部分是并列的两句,分写江上的明月和蒙蒙的水气。西津在镇江西北九里,与金山隔水相望,是当时南北交通要道。诗人站于金山之颠,西向遥望,只见一轮新月,悬于西津渡口之上;江上水气,非烟非雾,正冉冉升起,几与天接。烟水迷蒙,使皎皎明月也蒙上了-层淡淡的云翳。这两句明暗交错,上下相对,不仅使画面具有明显的层次,而且避免了色调上的不和谐。“西津江口”四字,既点明“晚眺”方向,又划定了所见景色的区域。“月初弦”三字也有双重功用,既是写景,又是记时这种借星月在天空中位置移动和形状变化来点明时间的手法,古人诗中常用,远如曹植的《善哉行》:“月没参横,北斗阑干。”近如唐代刘方平的《夜月》:“北斗阑干南斗斜。”机杼正自相同。
诗的后半部分是相对的两句。“清渚”、“白沙”,则写出了月下之景。“清清白沙茫不辨”是承前一句“水气昏昏上接天”而来。白天从金山眺望西津渡,对岸景物是可以看清的,唐代诗人张祜有“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题金山寺》)之句;但此时既已入夜,又有水气,诗人眺望的结果只能是“茫不辨”了。“只应灯火是渔船”作一转折:尽管对岸清渚、白沙,望去茫茫一片,但透过水气,还能看到江上灯火,隐现明灭,诗人因此判断道:那一定是对岸的渔船了。诗人在这两句中运用了反接法,便使诗句显得摇曳生姿,别具风调,比前两句的平叙景色更引人入胜。元人刘壎在《隐居通议》中说:“作绝句,当如顾恺之啖蔗法,又当如饮建溪龙焙。”也就是说,绝句不能“虎头蛇尾”,而要“渐入佳境”。这首《金山晚眺》正体现了这一要求。
此诗脱胎于张祜的七绝《题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只要稍加比较,就能看出秦观诗至少在三个方面与张祜诗相同:一,时间和地点相同,都是写镇江江面的夜间景色;二,描写手法相同,一用“潮落”、“斜月”来暗示时间的推移,一用“月初弦”来点明时间;三,境界相似,秦观诗中的“只应灯火是渔船”是化用了张祜诗的“两三星火是瓜洲”以及张继《枫桥夜泊》中的“江枫渔火对愁眠”。由此可见秦观这首诗的出处。但张祜诗明写了诗人的羁旅之愁,属触景生情,形象地表达出诗人夜不成寐的情形,而秦观诗没有直接抒写诗人的情感,而是将情感蕴涵在所描写景物之中,景中含情。这又是二者的同中之异。
参考资料:
1、 王兴康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615-6162、 陶文鹏.宋诗精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395-435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
往年,我乘船南下,停泊在汴水边,逆风刮了三天,黄沙阵阵扑面。
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
船上的舟子都劝我去向僧伽寺祈祷,果然,一炷香还未烧尽,旗子已哗哗向南舒卷。
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
船走得快如飞箭,转眼间长桥失去了踪影,到龟山还不到吃早饭的时间。
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
最高尚的人从不厚此薄彼,我呢,满足了自己的私心,为得到顺风而欢欣。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耕田的人要下雨,收割的人要晴天;离去的人要顺风,来的人又对逆风抱怨。
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
如要让人人祈祷都如愿,老天爷岂不是一天要万化千变?
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
我如今自身与世俗两不相关,去没有什么追求,来也没什么留恋。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
能走得快些固然很好,走不了也无所谓不便。每次到这里都去求神,神一定也感到厌倦。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
往昔韩愈诗所说拔地三百尺的高塔,如今见到的已不是澄观苦心经营所建。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僧伽塔啊,你若不嫌我带来的俗尘玷污了你的丹梯,请让我登上你,饱览群山环绕下的淮河两边。
参考资料:
1、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5-862、 王水照 王宜瑷.苏轼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7-19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
汴:汴河,在徐州合泗水东流入淮。
舟人风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
旗脚转:指改变了风向。
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
长桥:在泗州城东。龟山:在泗州东北的洪泽湖中。传大禹治水获无支祁,镇于此。
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
至人: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这里指僧伽。便:便利。
耕田欲雨刈(yì)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刈:收割。
若使人人祷(dǎo)辄(zhé)遂(suì),告物应须日千变。
遂:如愿,顺意。
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
悠悠:遥远莫测。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
澄观:唐代名僧,曾重建僧伽塔。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diàn)。
俗士:出家人目中的普通人,是作者自指。丹梯:指塔中的梯子。淮甸:指淮河一带地区。甸,城外名郊,郊外名甸。
参考资料:
1、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5-862、 王水照 王宜瑷.苏轼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7-19苏轼工于七古,汪洋恣肆,妙设譬喻,直逼唐代李、杜,同时又在记事写景中恰到好处地穿插说理,倾诉心情,语词往往诙谐风趣,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被公认为宋代第一作手。这首《泗州僧伽塔》诗,很能代表苏轼七古的风格。
“身世悠悠”等语,反映他当日心情;但其中较多地讲的是祷风于神的事。妙在即事说理,灵巧地揭露了神灵之虚妄,“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这首诗先写昔日(治平三年(1066)护父丧归蜀)南行过泗祷风于神,有求辄应的事。“逆风三门沙吹面”,极写风阻之苦;“香火未收旗脚转”,极写风转之速;“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朝饭议”,极写风转后舟行之快。诗说自己的船在这里受阻,听从舟子的劝说,去向僧伽塔祈祷,果然“香火未收旗脚转”,变了顺风,得以顺利前进。梅尧臣《龙女祠祈风》:“舟人请余往,山庙旗脚转”,“长芦江门发平明,白鹭洲前已朝饭”,写在苏轼诗前,苏诗构思当受梅诗影响。苏诗写得生动流畅,胜于梅诗。
特到值得注意的是:他并不因祷风得遂而赞颂神灵之力;相反,他却由此发出一通否定神力的议论。“至人无心何厚薄”,看来好象抬高神沸,实则目的在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为道家以“至人无己”为修养的最高境界;而佛家讲“无人我相”,也是以“无心”为妙谛的。既本“无心”,即当无所厚薄;而“有求必应”,就不是“无我”而是有所厚薄了。妙在并不点破,反而说“我自怀私欣所便。”这意思是说,当时得风而欣喜,不过是自己私心,而神佛本来并无厚此薄彼之意。就行船来说:南来北往,此顺波逆,“若使人人祷辄遂”,风向就要一“日千变”了。这是一个极寻常的眼前事实,但从来无人从这里想到神佛之妄。孔灵符《会稽记》所言樵风泾故事,是讥“人心不足”的,与苏拭用意并不相同。“耕田欲雨刈欲晴”,是用来为下句作警。后来张耒在《田家词》中把它加以铺写,但归结为“天公供尔良独难”,亦显与苏轼原意相悖,点金成铁。用比较法讲古诗,不应看其形式之似,还应就作者用心细加区析。
宗教,总是宣扬神力,鼓吹以祷祀求福佑的,所以苏轼这一点破是很有意义的。苏轼早年便认为“天人不相干”(《夜行观星》)其对佛、道,只是取其“至人无心”,超然自得,并非迷信;他后来一些求雨祷雪之诗,大抵皆视神灵如朋友,以“游戏于斯文”(黄庭坚语)。以前后之作例之,苏轼不信神佛是有思想墓础的。既有这样思想基础,又善于捕捉形象,且带着感情说话,故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一个很深奥的哲理命题,他写得如此生动有趣,这是很不容易的。
接下去,用“我今”与“我昔”相对照;但如径直地写今日求风不遂,那就平弱了。他且不言风,而说心倩。“身世两悠悠”,就是陶渊明在《归去来辞》中讲的“世与我而相遗”之意,亦即是说:世俗既不能了解自已,自己也不肯降心从俗。这是由于与王安石“议论不协”而引起的。就事论事,苏轼当时对新法认识不足,他后来也承认这一点。诗中好在一带而过,措词也还有分寸。正由“身世悠悠”,所以来去无心,去留任便,因而得行固好,留亦“不恶”。自己对去留无所谓,神也就懒得应其所求。明明是求风不验,却说“神亦倦”,给神开脱,语极微婉。明明由“议论不协”,心情苦闷,却“极力作摆脱语”(纪昀评语),不失豪放本色。这诗中有些话是很不容易措词的,他能说得如此明朗、如此自然、如此有趣,“纯涉理路,而仍清空如话”(纪昀评语),其驾驭语言的能力是很强的。“层层波澜,一齐卷尽,只就塔作结”,洵属“简使之至”(纪昀评语)。但“简便”也不是简单。他用“退之旧云三百尺”(韩愈《赠澄观》诗)凌空插入,笔势奇妙。僧伽是高僧,塔为喻浩设计的著名建筑(见《中山诗话》),其中有很多可写的话,他只用“澄观所营再修今已换”一语,将其一带而过,很快转入登塔看山。“百尺”“丹梯”,“群山”在望,着墨不多,境界开阔,且与上文“留不恶”遥遇相应,结构绵密。“无心”于仕途得失,有意而于大好河川,襟怀之豁达、趣味之高尚,皆意余言外。正由豁达豪迈,才敢于否定神权;复由其观察入微,“刻决入里”,故深探妙理,趣味横生。“姑知豪放本精微,不比凡花生容慧”(苏轼《题吴道子画》),可谓“夫子自道”。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34-336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5-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