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松间药臼竹间衣。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
被贬来到江城买不起房屋,只能与仅存的几个和尚在野外的寺庙里相依。在松林捣药竹林中挂放长衣,来到水源穷尽处,坐而远眺白云涌起时。
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月斜西院愈声悲。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一只幽栖的鸟儿为什么在我这醉汉耳边苦苦悲啼?月向院西斜移而鸟鸣之声更悲切。青山虽然无限好,但杜鹃鸟还是说“不如归去”。
参考资料:
1、 周笃文编著 .婉约词典评 :辽宁教育出版社 ,2009 :59 .2、 郑竹青,周双利主编 .中华诗词经典 第四卷 :学习出版社 ,2011 :2534-2535 .谪宦(huàn)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松间药臼(jiù)竹间衣。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
江城:即信州,因处江边,故称。残僧:老僧。
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月斜西院愈声悲。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幽禽:指杜鹃。缘底事:为什么。不如归:杜鹃鸣声悲切,如呼“不如归去”。
参考资料:
1、 周笃文编著 .婉约词典评 :辽宁教育出版社 ,2009 :59 .2、 郑竹青,周双利主编 .中华诗词经典 第四卷 :学习出版社 ,2011 :2534-2535 .这首词表现出一种谪居异乡的苦闷和厌弃官场而向往故里的情感。
“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这二句无一字虚下,先交代了全词的政治背景,并为全词定下基调。“江城”点明信州,“无屋买”是夸大之词,表明信州的偏僻荒凉,这样便自然地引出“残僧野寺”一句。这里“残僧”画出了僧人的年迈衰老;“野寺”画出了寺庙的荒僻陋小。如此残破不堪而词人还得与之相依为命,足见其命运、境遇的凄惨。
“松间药臼竹间衣”三句紧承“残僧野寺”一句而来,写其行迹。词人并没有因与残僧野寺相依而感到凄惨悲伤。反而,在松荫竹翳的掩映下,一声药臼响,一角衣衫影,就能给心头增加无限的欢愉。这里“一臼”、“一衣”,由于意象的典型性,取得了以一当十的艺术效果。“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二句化用王维《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诗句。虽然只是在文字的排列上略作了调整,但由于将“水穷”“云起”突出到前景位置。因而其艺术效果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行到水穷处”是顺写,象征意义不大明显,而“水穷行到处”强调了“水穷”,就突出了山穷水尽的意象,使人联想到词人在宦海中的山穷水尽。同样,“云起坐看时”较之“坐看云起时”也突出了“云起”的意象,使人联想到词人此刻是在冷眼旁观政治上的翻云覆雨。
下片仍然描写“野寺”中的所见所闻,但心绪的苍凉、悲苦却借景物的描写较为明显地流露出来。“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这两句词巧妙地抓住一个“幽禽”悲啼的意象来抒写自己的心曲:作者曾试图遁入醉乡以遣岁月,但不知为什么事,一个幽禽(杜鹃)又在醉酒之时来到耳边苦苦啼叫。“苦来醉耳边啼”应作“醉来耳边苦啼”。
“月斜西院愈声悲。”一句紧承“苦来醉耳边啼”而来,写词人对于“幽禽”啼声的感觉。这“幽禽”的啼叫已不仅是“苦啼”,而且愈啼愈悲。“月斜”即月影西沉,表明时间已晚;时间既晚,则啼叫之久可知。“愈声悲”以见鸟之情切,实是借鸟的悲啼来显示自己的悲苦心境。
“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这两句托出全词的主旨:这儿的青山尽管无限美好,但杜鹃仍啼道:“不如归去!”词人在这里实际是借鸟的啼声,表达自己“他乡虽好,不如归去”的心声。这“青山无限好”显然由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诗句化出,两句合起来又暗用王粲《登楼赋》和陶渊明《归去来辞》二赋作意。尽管这儿的山水很美,有松林竹林可供盘桓,有水有云可供观赏,但毕竟身在官场如鸟在笼中,终不如退守田园那么自由自在。
这首词以鸟能人言、人鸟共鸣的巧思妙句,外化了词人自身微妙复杂的隐秘心态,可谓深得托物言情之真昧。
全词意境凄清幽冷,情感深沉。此词除了极好地运用了侧面烘托的手法,另一特点是善于运用前人成句,且做到切合词旨,手法成熟。
参考资料:
1、 于琪编著 .词赋咏出千古情 图文版 :中国戏剧出版社 ,2005 :99 .2、 杨庆存著 .宋词经典品读 :蓝天出版社 ,2013 :118 .3、 贺新辉主编 .全宋词鉴赏辞典 第二卷 (重排版) :中国妇女出版社 ,2004年 :16-19 .4、 周汝昌,唐圭璋,俞平伯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 唐·五代·北宋 :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1 :929-930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望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登高远眺,千里美景尽收眼底。大自然的湖光山色,要数这里最美。你这一去,何时才能返回?请痛饮望杯吧,但愿醉倒再不离去。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看,沙塘里华灯初放。听,是谁把动人心弦的《水调》来弹唱?当夜深风静我们扶醉欲归时,只见在一轮明月的映照下,钱塘江水澄澈得象一面绿色的玻璃一样。
参考资料:
1、 王步.《唐宋诗词鉴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8月:115-116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zūn)前醉倒更徘(pái)徊(huái)。
使君:对州郡长官的称呼,此处指陈襄。汉时称刺史为使君,汉以后用以尊称州郡长官。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lán)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沙河塘:位于杭州东南,当时是商业中心。水调:商调名,隋炀帝开汴渠,曾作《水调》。阑:残,尽,晚。
参考资料:
1、 王步.《唐宋诗词鉴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8月:115-116关于此词的写作,宋人傅榦的《注坡词》所叙甚详。傅云:“《本事集》云:陈述古守杭,已及瓜代,未交前数日,宴僚佐于有美堂。侵夜月色如练,前望浙江,后顾西湖,沙河塘正出其下,陈公慨然,请贰车苏子瞻赋之,即席而就。
上片前两句极写有美堂的形胜,也即湖山满眼、一望千里的壮观。此二句从远处着想,大处落墨,境界阔大,气派不凡。
“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这两句反映了词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使君此去,何时方能重来?何时方能置酒高会?他的惜别深情是由于他们志同道合。据《宋史·陈襄传》,陈襄因批评王安石和“论青苗法不便”,被贬出知陈州、杭州。然而他不以迁谪为意,“平居存心以讲求民间利病为急”。而苏轼亦因同样的原因离开朝廷到杭州,他自言“政虽无术,心则在民”。他们共事的两年多过程中,能协调一致,组织治蝗,赈济饥民,浚治钱塘六井,奖掖文学后进。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确实做了不少有益于人民的事。此时即将天隔南北,心情岂能平静?
过片描写华灯初上时杭州的繁华景象,由江上传来的流行曲调而想到杜牧的扬州,并把它与杭州景物联系起来。想当年,隋炀帝于开汴河时令制此曲,制者取材于河工之劳歌,因而声韵悲切。传至唐代,唐玄宗听后伤时悼往,凄然泣下。而杜牧他的著名的《扬州》诗中写道:“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直到宋代,此曲仍风行民间。这种悲歌,此时更增添离怀别思。离思是一种抽象的思绪,能感觉到,却看不见,摸不着,对它本身作具体描摹很困难。词人借助灯火和悲歌,既写出环境,又写出心境,极见功力之深。
结尾两句,词人借“碧琉璃”喻指江水的碧绿清澈,生动形象地形容了有美堂前水月交辉、碧光如镜的夜景。走笔至此,词人的感情同满江明月、万顷碧光凝成一片,仿佛暂时忘掉了适才的宴饮和世间的纷扰,而进入到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美妙境界。这里,明澈如镜、温婉静谧的江月,象征友人为人高洁耿介,也象征他们友情的纯洁深挚。写有美堂上所观夜景。
此词以美的意象,给人以极高的艺术享受。词中美好蕴藉的意象,是作者的感情与外界景物发生交流而形成的,是词人自我情感的象征。那千里湖山,那一江明月,是作者心灵深处缕缕情思的闪现。
参考资料:
1、 王步.《唐宋诗词鉴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8月:115-1162、 陈振鹏、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7月1日:59湖山胜处放翁家,槐柳阴中野径斜。
湖光山色之地是我的家,槐柳树阴下小径幽幽。
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
湖水满溢时白鹭翩翩飞舞,湖畔草长鸣蛙处处。
箨龙已过头番笋,木笔犹开第一花。
新茬的竹笋早已成熟,木笔花却刚刚开始绽放。
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当年相识不见,午时梦回茶前,谁人共话当年?
参考资料:
1、 李改之 游国恩.陆游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272-273湖山胜处放翁家,槐柳阴中野径斜。
湖山:湖水与山峦。胜处:美好的地方。野径:村野小路。
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wā)。
有时:有时候,表示间或不定,谓有如愿之时。无处:所有的地方。鸣蛙:指蛙鸣,比喻俗物喧闹。
箨(tuò)龙已过头番笋,木笔犹开第一花。
箨龙:竹笋的异名。木笔:木名,又名辛夷花,是初夏常见之物。其花未开时,苞有毛,尖长如笔,因以名之。
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ōu)茶。
叹息:叹气;嗟叹。老来:年老之后。交旧:旧友;老朋友。瓯:杯子。
参考资料:
1、 李改之 游国恩.陆游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272-273这诗是陆游晚年后居山阴时所作。八句诗前六写景,后二结情;全诗紧紧围绕“幽居初夏”四字展开,四字中又着重写一个“幽”字。景是幽景,情亦幽情,但幽情中自有暗恨。
首句“湖山”二字总冒全篇,勾勒环境,笔力开张,一起便在山关水色中透着一个“幽”字。次句写到居室周围,笔意微阖。乡间小路横斜,周围绿荫环绕,有屋于此,确不失为幽居;槐树成荫,又确乎是“绕屋树扶疏”的初夏景象。这一句暗笔点题。颔联紧承首联展开铺写。水满、草深、鹭下、蛙鸣,自是典型的初夏景色。然上句“观”字,明写所见;下句却用“蛙鸣”暗写所闻。明、暗、见、闻,参差变化,且上句所、言,湖水初平,入眼一片澄碧,视野开阔,是从横的方面来写。白鹭不时自蓝天缓缓下翔,落到湖边觅食,人的视线随鹭飞儿从上至下,视野深远,是从纵的方面来写。而白鹭悠然,安详不惊,又衬出了环境的清幽,使这幅纵横开阔的画面充满了宁静的气氛,下一“观”字,更显得诗人静观自得,心境闲适。景之清幽,物之安详,人之闲适,三者交融,构成了恬静深远的意境。从下句看,绿草丛中,蛙鸣处处,一片热闹喧腾,表面上似与上句清幽景色相对立,其实是以有声衬无声,还是渲染幽静的侧笔。而且,这蛙鸣声中,透出一派生机,又暗暗过渡到颈联“箨龙”、“木笔”,着意表现,自然界的蓬勃生意,细针密线,又不露痕迹。“箨龙”就是笋,木笔,又名辛夷花,两者都是初夏常见之物。“箨龙”已经过去“头番笋”,则林中定然留有许多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嫩竹;“木笔”才开放“第一花”,枝上定然留有不少待放的花苞。诗人展示给读者的是静止的竹和花,唤起读者想象的却是时时在生长变化的之中的动态的景物。
从章法看,这前六句纯然写景,而承转开阖,井然有序。颔联“水满”“草深”是水滨景色,承前写“湖”;颈联“头番笋”、“第一花”,则是山地风光,承前写“山”。首句概言“湖山胜处”,两联分承敷衍,章法十分严谨。但颔联写湖,是远处宽处景色;颈联写庭院周围,是近处紧处的风光。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律诗中二联必分宽紧远近”,这就在严谨中又有变化。
诗的前六句极写幽静的景色之美,显示诗人怡然自得之乐,读诗至此,真令人以为此翁完全寄情物外,安于终老是乡了。但结联陡然一转,长叹声中,大书一个“老”字,顿兴“万物得时,吾生行休”之叹,古井中漾起微澜,结出诗情荡漾。原来,尽管万物欣然,此翁却心情衰减,老而易倦,倦而欲睡,睡醒则思茶。而一杯在手,忽然想到晚日旧交竟零落殆尽,无人共品茗谈心,享湖山之乐,于是,一种寂寞之感,袭上心头。四顾惘然,无人可诉说。志士空老,报国无成,言念至此,只能怅怅。所以说这首诗在幽情中自有暗恨。
陆游这组诗一共四首七律,这里选的是第一首。四首诗都着意写幽居初夏景色,充满了恬静的气氛,但心情都显得不平静。第二首有句云“闲思旧事惟求醉,老感流年只自悲”,可见旧事不堪回首,只求于一醉暂时忘却。第三首颈联说:“只言末俗人情恶,未废先生日晏眠”,说明先生之所以“日晏眠”,乃由于“末俗人情”之险恶不堪回。第四首结联说:“移得太行终亦死,平生常笑北山愚”,则是嗟叹自己空有移山之志,而乏回天之力;笑愚公,其实是自慨平生。陆游晚年村居诗作,周必大评为“疏淡”,刘熙载称为“浅中有深,平中有奇”。这类诗的渊源所自,历来论者无不指为“学陶”、“学白”。从他大量的写农村风光的诗来看,特别是从这首《幽居初夏》看,固然有陶渊明的恬静,白居易的明浅,但此外另有陶、白所不曾有的一境;他的心总是热的,诗情总是不平静的。即使所写景物十分幽静,总不免一语当起微澜,在“一路坦易中,忽然触着”。梁清远《雕丘杂录》说:“陆放翁诗,山居景况,一一写尽,可为村史。但时有抑郁不平之气。”这是陆游一生忧国忧民,热爱生活,积极用世,坚韧执着的个性的闪现,也正是这首《幽居初夏》的特色。
参考资料:
1、 贺新辉.宋词名篇赏析 .成都:成都时代出版社 ,2007:114-1162、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997-999囊封初上九重关,是日清都虎豹闲。
奏折闯过关卡送达朝廷,恰好这天虎豹被关禁闭。
百辟动容观奏牍,几人回首愧朝班?
百官们惊恐地看着密奏,却没有几人为怯懦羞愧。
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南州瘴海间。
胡邦衡公忠义心名高北斗,却身堕南海边毒瘴之地。
不待他年公议出,汉廷行招贾生还。
用不着几年后公正评议,朝廷会将胡公重新召回。
参考资料:
1、 吕来好编著.古代送别诗词三百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4.09:第376-278页2、 马世一编著;孙文心,马天牧,马天放等编写.古诗行旅 宋辽金卷:语文出版社,2014.08:第225-228页囊(náng)封初上九重关,是日清都虎豹闲。
胡邦衡:胡邦衡,字邦衡。囊封:古代臣子上给皇帝的秘密奏章,都用囊装起,以防泄露,也叫封事。九重关:指朝廷。清都:古代神话中上帝住的地方,据说清都共有九道门,南虎豹把守。
百辟(bì)动容清奏牍,几人回首愧朝班?
百辟:朝中大臣。奏牍:书写奏章的简牍。
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duò)南州瘴(zhàng)海间。
瘴海:有瘴气的(恶性疟疾流行的)滨海地区。
不待他年公议出,汉廷行招贾生还。
贾生:汉代贾谊,谪居长沙。
参考资料:
1、 吕来好编著.古代送别诗词三百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4.09:第376-278页2、 马世一编著;孙文心,马天牧,马天放等编写.古诗行旅 宋辽金卷:语文出版社,2014.08:第225-228页参考资料:
1、 缪钺,霍松林,周振甫,吴调公,曾枣庄,葛晓音,陈伯海,赵昌平,莫砺锋,刘永翔等撰写.宋诗鉴赏辞典 新1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07:第834-836页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庭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时值深秋,短促的细雨飘洒在院落庭中。栏边的秋菊已谢,天井旁的梧桐也已然凋残。被似雾的残烟笼罩。多么凄然的景象,远望江河关山,黯然的晚霞在落日余晖里浮动。想当年,多愁善感的宋玉看到这晚秋是多么悲凉,曾经临水登山。千万里路途艰险,行路者是那么的凄惨哀楚,特别厌恶听到陇水潺潺的水声。这个时候,正在落叶中哀鸣的秋蝉和枯草中不停鸣叫的蟋蟀,此起彼伏地相互喧闹着。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在驿馆里形影单只,度日如年。秋风和露水都开始变得寒冷,在深夜时刻,胸中愁苦更甚。浩瀚的苍穹万里无云,清浅的银河中一轮皓月明亮。绵绵相思,长夜里对着如此的景色不堪忍受,掐指细算,回忆往昔。那时功名未就,却在歌楼妓院等游乐之所出入,一年年时光耗费。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美景无限的京城,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光,每天只想着寻欢作乐。况且那时还有很多狂怪的朋友相伴,遇到对酒当歌的场景就流连忘返。然而别离后,时光如梭,那些曾经的玩乐寻欢情景就好似梦境,前方一片烟雾渺茫。什么时候才能到岸?都是那些功名利禄害的我如此憔悴,将我羁绊。追忆过去,空留下残容愁颜。滴漏的箭头轻移,寒意微微,画角的呜咽之声从远方徐徐飘来,余音袅袅。静对着窗户,把青灯熄灭等候黎明,形影单只彻夜难眠。
参考资料:
1、 《读点经典》编委会.《婉约词圣柳永·李清照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188-191 晚秋天,一霎(shà)微雨洒庭轩。槛(jiàn)菊萧疏,井梧庭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àn)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lǒng)水潺(chán)湲(yuán)。正蝉吟败叶,蛩(qióng)响衰草,相应喧喧。
一霎:一阵。庭轩:庭院里有敞窗的厅阁。槛菊:栏杆外的菊花。井梧:井旁挺拔的梧桐古树。江关:疑即指荆门,荆门、虎牙二山(分别在今湖北省枝城市和宜昌市)夹江对峙,古称江关,战国时为楚地。宋玉悲感:战国·楚宋玉作《九辩》,曾以悲秋起兴,抒孤身逆旅之寂寞,发生不逢时之感慨。迢递:遥不可及貌。迢:高貌陇水:疑非河流名,实为陇头流水之意。潺湲:水流貌。蛩:蟋蟀也。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lán)。长天净,绛(jiàng)河清浅,皓(hào)月婵(chán)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lù),绮(qǐ)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更(音耕)阑:五更将近,天快要亮了。犹言夜深。绛河:即银河。天空称为绛霄,银河称为绛河。婵娟:美好貌。夜永:夜长也。绮陌红楼:犹言花街青楼。绮陌:繁华的道路。经岁:经年,以年为期。迁延:羁留也。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yíng)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pàn),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帝里:京城。狂朋怪侣:狂放狷傲的朋友。竞:竞相也。迅景:岁月也,光阴易逝,故称。程:即路程。萦绊:犹言纠缠。漏箭:古时以漏壶滴水计时,漏箭移即光阴动也。画角:古时军用管乐器,以竹木或皮革制成,发声哀厉高亢,多用于晨昏报时或报警,因表面有彩绘,故称画角。停灯:即吹灭灯火。抱影无眠:守着自己的孤影,一夜没有睡着。
参考资料:
1、 《读点经典》编委会.《婉约词圣柳永·李清照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188-191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作为词史上颇负传奇色彩的“才子词人”柳永,其词一向以一“创”字为挈领。他自创词牌,不拘一格,如《迎新春》、《黄莺儿》、《戚氏》等等;他擅改词格,大大丰富了词作为一种抒怀文体的内涵,并成为以“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著称的苏轼词的先导;他万事随心恣性,是世俗礼教为无物,敢为人所不敢为,能言人所不能言,如他的《鹤冲天》、《凤归云》、《定风波》、《宣清》、《尉迟杯》等等。故有人认为,柳词之所以为柳词,只在一“创”字耳。而若言“创”却不提《戚氏》者,必为孤陋之辈也。
据前人考证,《戚氏》当为柳永独创,且仅见于其《乐章集》之中。全词分为上、中、下三叠,共212字,为词史上第二长词。仅次于南宋时吴文英之《莺啼序》。其价值为何余虽不敢妄断,然宋时“《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评价也必非空穴来风。故今以此苍白笔墨,粗评《戚氏》,亦只当学柳永的“为人所不敢为”罢了。
从词中“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来看,当写于湖北江陵,当时柳永外放荆南,已经年过五十,只做个相当于县令的小官,心情自然十分苦闷。这种情绪在这首词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全词共分三片:头一片写景,写作者白天的所见所闻第二片写情,写作者“更阑”的所见所感第三片写意,写作者对往事的追忆,抒发自己的感慨。
上片开头描写微雨过后的薄暮景色。只用“晚秋天”一句点明时令,先写景前驿馆内之衰残景色,也初步构画出了全词的凄凉基调。柳永其人,向来对春、秋二季尤为敏感,然不同处却在于,他写春,只是代人伤春,而晚秋的悲凉,向来是他留给自己的伤感。而今又逢暮秋,“一霎微雨”带着薄凉的情态洒于庭轩。所以这位才子词人,又开始思绪飘渺了。他首先看见的,是庭轩中的“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柳永不愧是融情入景、以景写情的高手,接下来的一个“惹”字竟真把那秋的萧索写活了。那淡薄的“残烟”,非关天气,不是雾气,竟是这庭轩中的“零乱”、“萧疏”给“惹”来的!园中景物正渐至精彩处,词人却笔锋一转,“望”向远处的“江关”,由近及远却丝毫不显突兀。那他究竟望见了什么呢?“飞云黯淡夕阳闲”。云正憔悴,夕阳又西坠,也难怪词人想到了那个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而得来悲秋之名的宋玉。“临水与登山”,向来是古代文人念远伤别离的悲情时刻,作者由今怀古,也无非是感叹一句:逢秋而悲感,千古一辙啊!这笔锋已转得太远,又该如何继文呢?柳永不愧自封的“才子词人”,这稍一调转,便是一个柳永式的大回圜:“远道迢递”,忆及“宋玉悲感”之后,如此轻松地就有回到了眼前的景况,不着痕迹,天衣无缝。面对长路漫漫,作为“凄楚”“行人”的他,正走在自己无限厌恶却又不能不会不舍放弃的仕途之路上,一面痛恨“名牵利惹”,一面甘之如饴。行文至此,那贯穿于词人一生的矛盾开始在这“驱驱行役”上初露端倪。内心挣扎如柳永,对与自己心境相仿的“陇水潺湲”自然也就“倦听”了。下文又略嫌不合拍地以一“正”字引出了那让词人心情更加烦躁的“蝉吟败叶,蛩响衰草”一句,不合拍的同时,又与首句中的“晚秋天”大为契合,实乃绝妙。这等怪词妙语,必非柳永不能为也。心绪烦乱无以抒怀的柳永,在“相应喧喧”的蝉嘶蛩鸣中,结束了上阙的叙景描情。
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上的转合映衬,这浓浓的衰秋哀情,在内容上甚至词调上,都为后文的抒情做足了铺垫。而观这首阕,若为一般词人,在叙景已足,多一笔即为画蛇添足的叙述之后,又该续写些什么呢?此处足见柳永的流水行文。
中片时间上紧承上片,由傍晚而入深夜。先景后情。“孤馆度日如年”。次叠一开词人就是这般自述身世的一句。“馆”是“孤馆”,就连上文所言之“庭轩”也不过是他柳永羁旅之途上的一方借宿之地。独在异地,独望江关,不由让读者对上片中的“凄然”二字有了更真切的实感。而此时,“凄然”的他正在“孤馆”中“度日如年”。词人终是不堪寂寞的,失了“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知己,他也只能寄望于与知己红颜共沐同一片夜空了。这孤索之夜,竟已渐深,“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了。只一失神间,词人再次凝望起那片空有亮白色温馨却又无情至极的“绛河”了。“绛河”,这样一个冰冷的词,难耐凄凉如柳永者,该是怎样的孤凄心情读者也就可想了。这时的他,却偏故作坚强与无所谓的坚持自己的固执:寂寞只是表象,那“婵娟”的“皓月”却不正是代表团圆么?至此,那柳永式的矛盾已暴露的更深。对月而不怀人,又怎是白衣卿相之本色?“思绵绵”三字,一字一韵,引出了词人如泄洪般的情感,字字句句都是他对命运的质问。此时的他,已到了风中之烛的残年,没了少时的轻狂不羁,所以这怨世的情感,他也只从自身写起。“那堪屈指,暗想从前”。这样一句,几乎让读者也茫然了。在柳永眼中,在此时的柳永心里,不堪他回首的,究竟是“小楼深巷狂游遍”的“恣狂踪迹”,还是为那“蝇头利禄,蜗角功名”的“恁驱驱”呢?他没说。下文却有如似检讨的一句:“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这一句,是含了极大的怨气的。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了他一生缠绵于“绮陌红楼”,才导致了他终老而“未名未禄”的。这也可以说,他对自己一生的“恣狂心性”后悔了。可让读者综观词人的一生,也不免失笑:他柳永若真有这般“觉悟”,又怎会落得这“未名未禄”的凄凉呢?对于此时怨气极重的柳永,读者何不把这样的检讨当做气极怒极的他的“正话反说”呢?当然,这也可以是词人对自己一生徘徊于仕途与红颜之间的优柔寡断的一种怨恨。一家之言,有让名家嗤之以鼻处,权当玩笑耳。
这一阙,是词人对内外远近的大转合之后回到自身的慨叹。自然而然地由反衬自身凄凉的美好夜景转向对自己“一生赢得是凄凉”的感慨。极尽柳词“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的词风,这又是柳祠的又一奇异处。白描,铺叙,字字入情入理而毫无穿凿之意。上片的寥廓之中而见苍凉,中片的凄婉之中而不失条理。词的末阙,又能给读者的感官以怎样的冲击与震撼呢?
下片继续写狂放不羁的少年生活,与前片衔接细密,有陇断云连之妙。“帝里风光好”。好一个“风流才子”柳三变!在词已尽,意已歇之际,这一句又给了全词多大的空间!接下来,就该是忆旧了吧。可众所周知,市井词人柳七的一生都与“绮陌红楼”、红颜脂粉脱不了关系,他又该忆哪个呢?“堪人属意”的虫娘?“家住桃花径”的秀香?还是与其“四个打成一个”的师师、香香、冬冬呢?让读者试想,如果此处他只忆起其中的“某一个”的话,全词会收到怎样的效果?哪怕他的前二叠写得再如何精彩,这《戚氏》一首的词调都只能算作低下了吧。词人此时大概已近花甲之年,他忆起的该是他的一生,而不仅仅是与其“浅斟低唱”的某一个。所以此处的他忆起的是“当年少日”的“狂朋怪侣”,是他少时的奢靡生活。都说年少轻狂,更何况这年少之人还是他柳永,又加那许多志趣相投的“狂朋怪侣”,怎不让人心醉?柳永不是圣人,那样的生活,他曾经陶醉过。并且此时忆起,也并非悔恨自己当年的颓堕,而只是慨叹时光易逝、年华似水之意而已。“遇当歌、对酒竞留连”。这样的词句,词人写下时的心境何为,连读者也是不忍想象的。也无需读者想象,下句“别来”二字就已足足道出了作者空忆当年的痛楚了。那样的生活,早已随时光远去了呀!“迅景如梭,旧游似梦”。以往日之欢娱,衬今日之落寞。很通俗的比喻,却让读者眼前出现了词人那再清晰不过的痛苦面容。逝去的日子如云烟,被岁月这柔沐温和却又狰狞至极的风吹得一丝不剩了。往昔再不会回返,又怎能不让作者长叹呢?接下来的一句引出“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这一痛苦的根源,作者并未有明确的态度。重又回到现实,是作者的自问,也是作者的茫然。这是全词中作者矛盾心理的第三次深化。让读者看这全词中作者唯一一次以第一人称的发问:“烟水程何限?”这样的碌碌奔忙,到底何时才是尽头啊?这样的笔力,是没有切身经历之人万万难及的。这一瞬间的情感爆发之后,又转入了议论:“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这可以说是议论,也可以说是收束,是对上文的种种心境的一种慰藉:他一生不曾放弃对名利的追逐,那么如何地憔悴也自是命里该着的,又何必在此枉叹呢?因此作者为强调自己的“无事觅闲愁”,又以感情更加强烈的方式加了一句:“追往事、空惨愁颜”。至此,议论结束。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夜的辗转。而“稍觉轻寒”之后,才蓦然惊觉“漏箭移”了。时间已是接近拂晓,又听闻远处“渐呜咽、画角数声残”的乐声,那“轻寒”,想来也是入情、入心地难以承受了。而此时的词人,此时抱臂“对闲窗畔”的词人,已是渐趋于平静了。无论有再多的不甘,无论有再多的憾恨,他也只能继续上路了。“驱驱行役,苒苒光阴”早已注定了他一生的奔碌不平。而这“停灯向晓,抱影无眠”的一夜,也只是他万千千万个难眠之夜的一个剪影吧。
最末一叠并不能算作全词的高潮部分,可这由此及彼、由今忆昔又由昔论今的一波三折,也无疑是给此文的情调注入了更新鲜的血液,一代才子词人于这诗余曲源的词上的功力也可见一斑。“孤馆”中独自伤今的词人本已有孤凄苍凉之态,再加上“年少日”“暮宴朝欢”的神来一笔,真真是让这一阙《戚氏》同时有了不逊于诗的含蓄不亚于曲的直率。于蕴秀之中见真切,于深惋之中显淋漓,正是柳永本色!
这首《戚氏》说是词人一生的总括也是不为过的。全词由近及远、由远至近挥洒自如;抚今忆昔、由昔感今一气呵成;由傍晚到深夜、由深夜至黎明一丝不乱;由眼前望江关、由孤馆怀帝京自然运转。描情叙景、铺叙怀旧、旷古达今,真正是独属于柳永的悱恻动情与荡气回肠。在词的内容上更是大开大阖、毫无避忌、一气贯穿。长达212字的长词一韵到底,与平常之中显其非同寻常,却无一丝险韵,自然而然。莫说是这词上,便是今人作文,又能有几个如《戚氏》般细针密线,平稳中而字字嵌插不失作者个性的奇异之处、棱角之笔?今人自知。
尤其是词的最后,这白衣卿相留给读者的最后一个镜头:天上一颗白亮的启明星遥挂,星下一袭长衣及地“对闲窗畔”的词人被定格的身形,孤索,凄凉。宋人将之与《离骚》媲美,认为是前后辉映之作,可见其时誉之盛。宋王灼《碧鸡漫志》:“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宋人的评价,让这首冠古绝今之词当之无愧!
参考资料:
1、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351页